﹝MPerson﹞悠遊於法律-專訪前大法官林永謀

四十五年的司法生涯，林永謀認為雖然不算績效卓著，但也有些小小成就，「留下一些記錄，也就不枉了這一遭。」

「我的生活一直以來從事審判工作，現在看起來實在是太單調了。」從事司法工作長達四十五年的前大法官林永謀，在回顧自己一路走來的司法生涯，笑著認為總是有一點那麼遺憾，「當初如果選擇當律師，或許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五十二年大學畢業，就已經同時考上律師與司法官資格考的林永謀，當初選擇司法官的生涯，似乎是有那麼一點「實際」。「司法官的生活水準，比起律師還是比較穩定。」林永謀回憶，當年法官還叫推事的時候，他第一年擔任候補推事，薪資就有1,140元的薪水，比較起當時的生活水準，那還算是相當高的，「當時的小學教師一個月才600元，更別說是其他的職業了。」加上當時對法律的概念並非如此的清晰，讓一般律師的業務並不是那麼的穩定，選擇司法官的工作，或許還是一個比較清晰的規劃。

與林永謀同期前後的司法官，應該都有經歷「推檢互調」的經驗。所為推檢互調，指的是推事與檢察官職務相互調動，他同意這樣的互調，對法官與檢察官相互了解對方的工作上，有一定的效果，「我們四、五期的司法官，應該都有這樣的調動經驗。」

擔任候補推事一段時間之後，林永謀就因為推檢互調，開始在台中地檢署開始他的檢察官生涯。或許因為自己的性格，在台中地檢署一年林永謀就升任襄閱檢察官，首席檢察官還要求他審核搜索票的簽發。「由於當時司法警察仍有短期羈押權，刑警和調查局祇有在搜索票上有機會與檢察官打交道。」由於涉及自由權的侵犯問題，當時檢方在簽發搜索票的層面上，仍然是相當的小心，「這樣沉重壓力的工作，首席就把這樣的責任放在當時祇有二十八歲的我身上。」他回憶，或許是因為與長官的幾次應對，讓林永謀被留意到了，「他或許覺得我很兇吧！」

他記得有一次，因為處理一個案子遭到他人的抹黑，林永謀憤而向首席提出辭呈，「我告訴首席，祇要人家對我不信任，我就應該辭職。」因為在大學時期，一個教授告訴他「隨時準備走路，是工作的基本原則」，這樣的一個教誨，也成為林永謀在司法工作的最高指導原則。「當時這種激烈的做法，大概讓首席嚇到了。」雖然後來林永謀還是接受慰留，但這個事件的確讓長官印象深刻。

一年多的時間，林永謀與在警方與調查局的互動中，讓他在短短的時間中得到特優的考績，還得到當時的總統蔣介石親自接見與頒發獎章。「那個時候，被總統接見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他還記得，當時為了晉見總統，總統府的禮賓人員還特地花了好幾天指導林永謀的應對進退；他笑說，後來老蔣總統卻統一接見考績特優的公務員，結果在列隊「被總統見」的場面下，「當時教了三個多小時晉見的禮儀，一點都沒用到！」

之後回任推事後，林永謀歷經地院、高院和最高法院，這二十八年的法官生涯，讓他感觸良多，「從外界看來，法官的地位似乎很崇高，但在司法體系內部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他說，當時法官的禮遇其實滿拮据的；在鄉下，很多地院民事庭法官都是自己騎腳踏車出差，而刑事庭法官好一點，出勤可以稍微「吃」一下警察，「說真的，實在沒有尊嚴。」這樣的狀況，在林洋港擔任司法院長後，才逐漸改善。

有時候，甚至連法院的工作人員可能都比法官有氣勢。林永謀舉例，當時在地方法院，很多工作人員都是靠關係介紹進來的，比法官還有背景，這也鬧了一些笑話。他回憶，在六十七年的時候，一個台北地院的錄事與法官起了衝突，法官一氣之下向院長告狀，希望把與他衝突的錄事調離法院，結果誰也沒想到，最後命令下來，被調走的竟然是那個法官！「沒辦法，誰叫錄事和推事祇差一個字！」林永謀笑道。

「不過，說當時鉗制的很嚴格，其實也未必啦！」在那個年代，法院裁判講的是「結果論」，「對審判過程沒有那麼在乎，推事遲延裁判也沒有什麼在意。」由於管考較為鬆懈，甚至法官偷懶也沒有什麼人要管，「在我們那個年代，甚至有法官綽號叫『黃一年、李半載』！」判決書在判決後一年半載後才收到，這在現代人的眼中，簡直不可思議。

林永謀同意，其實在審判核心之外，適度的干預與監督是必須的，「這並不是干預司法，如果在程序上沒有外力管制，當事人的權利誰顧？」他認為包括判決書送閱制度，其實都是透過這樣的監督機制，增進審判品質，「不然最高法院的那些老法官怎麼會同意？因為這絕對是一種協助法官判案的良好機制。」

「在現在，院長基本上已經變成服務業了。」林永謀強調，這一段時間的司法改革，的確有一定的效果，「我不敢說司法完全獨立，但也差不了太多。」在七十年，林永謀又從高院調任最高法院法官，「其實主要是協助清理積案啦！」他在最高法院期間，主要辦理刑事案件的上訴審查；觀察最高法院的工作，林永謀認為，三審法院的最主要功能，並不是審判的救濟，而是統一各級法院對法的適用，「如果三審法官把大多數的時間放在訴訟救濟上，就無法把關注更重要的事情上。」

八十三年，林永謀被提名大法官。

他對外界對大法官解釋「模擬兩可」的看法，其實有些不太認同，「大法官所做出每一號解釋，意思都是明確的。」包括大家意見最多「副總統可否兼任行政院長」的第三八七號解釋，他認為都說得很清楚了，「解釋文說『亦有未合』是什麼意思？你看後面沒有一個副總統敢兼任行政院長就了解了嘛！」他覺得其實都是社會對解釋文各取所需，才產生這樣的結果。

林永謀指出，過去有法學學者認為「大法官是個不是東西的東西」，他也不這麼認為，他舉例像現在的國民大會祇是形式存在，實質已經廢除，而精省的解釋案，甚至更間接造成民進黨取得政權，「力量那麼令人震撼，誰說大法官不是東西？」

長期審判刑事案件，他也對台灣的死刑執行政策發表了他的看法。他認為台灣要不要廢除死刑，其實可以討論，「有沒有死刑，其實在憲法的觀點上都不違憲。」但他認為，法律就是這麼規定，法官就要嚴格遵守，不能以自己的信念來干涉，甚至扭曲法律，「審判如此，執行亦然。」

四十五年的司法生涯，林永謀認為雖然不算績效卓著，但也有些小小成就，「留下一些記錄，也就不枉了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