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在聖經上被記載為流奶與蜜之地,是上帝給猶太人的應許之地。實際上,巴勒斯坦是在中東兩大文明的邊緣:兩河流域與尼羅河沖積平原以外的沙漠中,一處有約旦河流經的綠色帶狀土地與綠洲。在帝國管轄不容易觸及的地帶,這裡散居著許多不同的團體;然後,來自伊拉克的亞伯拉罕家族離開帝國,來到巴勒斯坦,成為這裡多元文化、語言的社群的一份子。
現代的巴勒斯坦人,泛指一個地方有著多元背景的各種社群,他們脫離帝國法令的管轄範圍,在現代稱為巴勒斯坦地的這個空間中發展出共同生活的方法。
聖經創世紀記述亞伯拉罕離開帝國文明的精華區,從伊拉克的肥沃月灣遷徙到約旦河谷,亞伯拉罕與在地不同的社群(原住民)為了生存(牧場與水井)經過衝突、調解,與融合,亞伯拉罕作為異鄉人在原住民的迦南人(Canaanites)中建立了自己的產業。
差異中共生的模式,從已知對亞伯拉罕的記述,歷經不同帝國世界佔領,然後現代依然鮮明地存在。千年到此刻,居住在巴勒斯坦有猶太人、撒瑪利亞人、迦南人、阿拉伯人、貝都因人,回教徒、基督徒,與猶太教徒...等各種族群稱呼與生活文化。巴勒斯坦並不能被西方種族主義、現代民族國家的政治用語定義。
2018年我帶著5位美國年輕人到希伯崙生活2個禮拜,參與組織CPT在當地的工作。希伯崙,位在稱為西岸的巴勒斯坦自治區中 (約旦河西岸)。
希伯崙,創世紀23章中記載亞伯拉罕的妻子莎拉在希伯崙過世,亞伯拉罕請求住在當地的迦南人(Canaanites) 給他一塊土地埋葬莎拉,迦南人回覆 “在我們的墓園中選一個地方埋葬你的妻子吧。” 但亞伯拉罕請求當地人允許他在聚落的邊緣向地主買一塊地與洞穴,讓他作為埋葬的墓穴。地主在眾人面前回覆“我給你這塊土地與洞穴,讓你埋葬親人。” 然而亞伯拉罕堅持支付銀錢購買,一來一往地協商之下,他的請求被接受,他在迦南人的生活圈中擁有了第一塊土地,一處家族墓園。
希伯崙的亞伯拉罕清真寺底下埋葬著亞伯拉罕夫妻、兒子以撒/利百加夫妻,與孫子雅各和莉雅。這個地方被回教、猶太教、基督教視為聖地。圍著亞伯拉罕墓園是一處重要的傳統市場生活圈,當地的傳統建築是蜂窩迷宮型的集合體。在地人除了蓋自己的房子外表方方正正,他們利用階梯、拱橋、迴廊連接自己到其他人的房子。在亞伯拉罕清真寺附近的傳統住宅與市場,精巧與用心的細節被放在這些連通道路之中。
巴勒斯坦的生活展現出生活與文化中重視與別人連結,從亞伯拉罕與迦南人之間發生的協商互動,或是建築物體的獨立空間與聯通道,他們比外人所知 (從外面觀察的我們) 更知道如何經營和平生活。
現代的以色列在地理空間上強調“我-以色列”,將自己與巴勒斯坦人分離,目的是展現誰是強者,誰有控制圍牆內的權力。
1994年以色列的錫安主義者Baruch Goldstein在齋戒月持槍攻擊亞伯拉罕清真寺中的穆斯林朝聖者。隨後以色列派遣軍隊以維安為名進駐希伯崙,將希伯崙的舊城沿著亞伯拉罕家族墓地納入控制。1995年奧斯陸會議後,希伯崙被劃分為H1與H2,H1仍舊為巴勒斯坦政府管轄的自治區。H2雖然為巴勒斯坦人自治區,卻是由以色列軍隊控制,告示牌陳述的理由是“當地人歧視以色列人。”
(現在的希伯崙實施隔離政策。在以色列軍隊控制的H2區域中:- 橘色區塊是以色列人保護區,巴勒斯坦人禁止進入。- 紅線與紫線的管制道路:紅線是巴勒斯坦人、車禁行,紫線是巴勒斯坦人可以步行,但車輛禁行。)
H2的巴勒斯坦居民每天進出除了只能步行(地圖上紫色路線),還要經過搜身檢查。住在橘色禁制區或周遭的巴勒斯坦人生病、婦女生產,只能以人力背負的方式將人運送出來(紫色徒步道路)。當地的學校或房屋修繕也只能用人力徒手將材料背進去,同時經過檢查哨的時候還可能被刁難,沒收修繕的工具設備。
除了生活在以色列軍人監視下,巴勒斯坦家庭還需要忍受配戴武器的屯墾區移民騷擾。為了能夠正常生活,巴勒斯坦人逐漸地搬出了橘色區域,以組織CPT駐點的亞伯拉罕清真寺附近,我於2018年底拜訪時只剩下6個家庭。同樣地,整個H2的人口也在快速流失中,網路上提供的最新數字,將近4成的人口已經離開H2區域,目前人口僅餘2萬人左右。
每當有人離開,以色列政府安排以色列移民搬入佔領空屋,或是拆掉房子改建為美式快速宅,逐步擴大橘色區域象徵的「以色列人保護區」。我們2018年遇到一些以色列家庭新近從紐約搬遷到H2,住在巴勒斯坦原住民的家。
(這張照片顯示的道路通往幼兒園,就是地圖上紫色道路。道路中間有圍籬區隔,平坦的柏油路面供以色列人車輛可通行,而圍籬一邊顛簸不平的路為巴勒斯坦人的專用道路。)
廢棄的流奶與蜜之地,見證英美兩國的殖民主義對土地與人的方案成效卓著,巴勒斯坦問題無關上千年的歷史。
Lifta是在耶路撒冷外圍的一個迦南人村落,從進耶路撒冷車站的快速道路往下看到的是山谷間個別林立的廢棄房舍。但實際走進村落,Lifta是一處社區概念的遺跡。向下進入山谷的道路首先聞到香草氣味,兩旁是無人照料像雜草一般的小茴香,接著在類似村落的入口處是一個公共的大水池,從水池延伸出水道流經每一個家戶,將村莊串連起來,依然流動的水照顧著廢墟的香草花園,一片生機盎然。
1947以色列錫安主義民兵趕走住在Lifta的迦南人,照片中解說的老人當時還是一個小寶寶。他時常回到父母的村莊,帶著舊時代的地契、與現代法院訴訟的文件,向造訪Lifta的觀光客證明此處曾經住著迦南人。
被摧毀的土地,方便殖民者納入與佔有。以色列錫安主義者的建國方式是以政府之力摧毀人的關聯性:剷除上百年的橄欖樹、建築新屯墾區、圍牆,與青少年監獄...區隔新移民與原住民。這一套手法與美國、加拿大隔離原住民手段同源;政府佔領原住民傳統領地,破壞原住民生態,破遷原住民到陌生的保留地、強迫原住民小孩進入西方寄宿學校...等。
有關以色列國與巴勒斯坦人的問題無關涉歷史存在與淵源,反而是與現代西方殖民主義有關,巴勒斯坦就是如同世界的其他原住民,被殖民處境的再現。因此,對生活在巴勒斯坦的人而言,他們堅持原住民的存在與土地;但以美國為主的以色列方案,巴勒斯坦人需要在地理位置上被移走、消失。
最後, 以色列國與巴勒斯坦並不是宗教問題。確切地說,猶太人與穆斯林之間並沒有上千年難解的問題。與猶太人有上千年難解衝突的是基督教影響的西方政治。西方國家選擇以猶太人與巴勒斯坦人的族群與宗教身份詮釋衝突/戰爭,是將基督教反猶太人的歷史與政治責任轉移到穆斯林社群。
回教先知穆罕默德曾說,“尊敬住在我們中間的猶太人,因為我們的祝福來自他們。” 混亂的1948年以色列錫安主義者建國前後 (巴勒斯坦人稱Nakba,浩劫), 沒有被記載的是人民反抗殖民方案的故事。有老人還記得,當原住民的猶太人成為以色列錫安主義建國者的待罪羔羊時,穆斯林站出來庇護他們的猶太人鄰居。如同現在我們看到世界各地的猶太人不論老少,站在巴勒斯坦人的身邊。
巴勒斯坦,這處的地與人提醒我們如何看未來,與面對當前的危機。
巴勒斯坦是上千年的在地人民面對艱困環境發展出共生行為的歷史經驗。面對巴勒斯坦的被殖民化,我們要問什麼是反抗現代帝國的殖民方案,而且不會向哈瑪斯一樣成為西方殖民主義的衍生物(副產品)。
不落入西方殖民主義的世界觀,不用簡單的二分法世界觀將人分為“移民vs原住民”,“進步vs落後“,”民主政治vs部落文化“...等。然後,當我們開始談論巴勒斯坦,改變用二分法的語言與思考習慣,將巴勒斯坦的複雜性面貌還給他們(響應全球南方學者的呼籲)。
其次,正視歷史人的關係、土地與物的關係,我們需要挑戰民族主義國家的框架、跳出西方劃設出的地理邊界,以人的關係重新繪製地理空間的圖像。亞伯拉罕與迦南人等在帝國夾縫中的生存、希伯崙蜂窩迷宮的建築空間,Lifta以水為中心的社區生活。模糊化地理界線作為我們新的目標,協助想像未來社會的樣貌,與我們應該如何行動。
加拿大原住民作家Robin Kimmerer回答什麼是原住民,跳出西方思維中對原住民的定義;他說:「變成(becoming) 一個地方的原住民,選擇的生活方式是先想像孩子的未來生活樣子,對於土地的態度是信賴土地,相信我們的物質與精神生活都依賴它。」原住民不是一個固定的身份,不是政治與法律的標籤,原住民是一個有能力回到與人、土地、其他生物共生關係的行動者。
面對以巴衝突危機,不是單想巴勒斯坦一邊,也不是猶太人另一邊,我們要支持的是猶太人與巴勒斯坦居民團結一起的和平工作。同時,這也是我們回應巴勒斯坦的最佳方式,跟著他們的生命經驗將人與人差異與共生的文化延續與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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