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漫新人獎得主小峱峱 從傳說探討性別平權
【記者楊岫恩、唐德容／新北市報導】「像你這種大腳姑娘，要是真嫁不出去怎麼辦？」「那個女人好可憐，會不會是偷客兄（偷情）被打死？」「誰讓你穿這顏色了？孩子不好好帶是要勾引誰啊？」這些聽起來刺耳的話，在當代也許已經不合時宜，但在清朝卻是女性時時會聽到，並為此擔憂的日常，更是漫畫《守娘》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關鍵句子。
以傳說為背景 榮獲金漫新人獎
翻開緋紅色的書頁，一格格漫畫人物便出現在眼前，特別的是書裡的人物並不是穿著我們印象中的日式或現代服裝，而是穿著我們在歷史課本或古裝劇中常見的清代古典服飾，此書名曰《守娘》──今年金漫獎得到最佳新人獎的作品。
金漫獎自二〇一〇年開辦至今，是台灣漫畫界的國家獎項之一，旨在推廣台灣優秀的原創漫畫家及其作品。深具台灣在地色彩的《守娘》一書，以清代府城三大奇案之一的主角──陳守娘為核心，並以故事發生的清朝為時代背景，描述女性在當時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並加上換肚、溺嬰、纏足等駭異的民間風俗，探討這些現象存在的因素，佐以懸案本身的詭譎與神秘色彩，獲得了極大的討論度，也成功博得評審的青睞。而以細膩別緻的畫功、獨特的筆觸與恰到好處的安排情節、架構此作的，正是新生代台灣原創漫畫家──小峱峱。
清代府城三大奇案皆為流傳在今日台南六合境內區域的傳說，包括《陳守娘顯靈》、《呂祖廟燒金》、《林投姐》三個故事，由於三個故事皆發生於清朝的府城，且牽涉鬼神之說，因此被合稱為「清代府城三大奇案」。《守娘》一書之靈感來源──《陳守娘顯靈》的故事，係敘述一位名為陳守娘的少女，在丈夫過世之後，竟遭婆婆與小姑強迫賣春，寧死不屈的守娘，最終被婆婆與小姑兩人家暴身亡，化為冤魂展開報復，直至當地士紳將其名納入官方的節孝祠才畫下句點。
而《守娘》這本漫畫，並非只是單純敘寫這樁府城奇案，而是將傳說加以改編，透過多位女性角色的觀點來解讀當時種種民間風俗。漫畫中，主角杜潔娘是一名家境良好的未婚少女，家裡有足夠的資本供她讀書識字，且沒有纏足，與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大嫂玉蘭。玉蘭是一名保守傳統的女子，在第一胎產下女兒後，就開始迷信各種諸如「換肚」的求子偏方與儀式，看著偏執到幾乎瘋狂的大嫂，潔娘害怕自己和她一樣，下輩子的好壞都繫在肚皮上，因此不願嫁人成親。
但是，「女大不嫁」這樣的想法在當時的社會是不會被接受的，被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壓力逼得喘不過氣的潔娘，一次走在街上散心時，偶然遇見了名為繡娘的「尪姨」在替河邊的女屍舉辦超渡儀式，因此與其結識，並發生了種種事件，為故事揭開序幕。而讓整個故事充滿了懸疑奇幻色彩的是，這位繡娘似乎與供奉在節孝祠中的「守娘」有著某些聯繫。
守娘一書的部分內頁。 小峱峱／提供
從興趣到工作 與漫畫形影不離
自台藝大美術系畢業的小峱峱，同時也是復興商工美工科的校友，從小接觸美術的她，在作品的畫面架構與用色中足見功夫之深厚，之於她而言，漫畫就是「小時候大人不准我們看，但還是會忍不住買來偷看」的違禁品，有時偷看、偷買漫畫書被大人發現，還會因此挨罵，甚至被丟掉漫畫。然而，大人們下的禁令卻不曾影響她對漫畫的喜愛，小峱峱更表示，在她真正成為漫畫家後，家人們就不那麼反對了。
小峱峱接案設計的文件夾 攝影／楊岫恩
自高中開始畫漫畫的她，起初先從商業接案開始，繪製書本的封面與其它美工設計，慢慢累積作品與知名度，之後與ＣＣＣ創作集合作，催生出《守娘》這部作品的產生。ＣＣＣ創作集是由行政院科技部的數位學習國家型科技計畫──數位核心平台計畫所規劃、製作的漫畫綜合雜誌，他們與國內的漫畫、小說創作者合作，以台灣的歷史與文化為基底，將大量的文史資訊利用、整合，創生成一個個新風貌的故事，再由蓋亞文化出版發行；而這個計畫旨在推廣「典藏台灣」這個數位平台，此平台建置了高達百萬筆的台灣文史與民間風俗、各族群文化相關素材，還有上百件網站資源與應用案例，無論是對於學術參考，或是知識學習，都有極大的助益。
而《守娘》不只是大量參考並應用了典藏台灣中的資訊，從二〇一七年開始進行題材討論與資料查詢、情節安排，然後著手繪製，再到二〇二〇年順利成書出版，一共經歷了三年時光。小峱峱表示，一般漫畫的成書過程，不可能花上那麼長的時間，《守娘》一書係因為與ＣＣＣ創作集不斷針對細節進行討論，讓雙方能夠達成共識，創造出最滿意的作品。
但是小峱峱也提到，雖然製作期看起來很長，但事實上僅是前製期被大幅拉長，實際上作畫的時間並沒有增加，所以「作畫時間不夠」仍然是在畫這本漫畫的過程中，令她感到最困難的部分。然而，正是因為這長達三年的準備，才有刻劃得如此豐富，將社會議題深入人心的作品產生。
守娘一書與小峱峱替其他書本設計的封面。 攝影／楊岫恩
議題沒有完結的一天
小峱峱也補充說道，外界多數人會認為守娘這一題材是她主動尋找並改編的，但其實這是與ＣＣＣ創作集互動的成果，先由對方提案，再共同討論可行度與適宜性。因此，守娘這本書的成品與當初的提案大有不同，雙方透過討論達成共識，進行相當多的調整後，才完成今日架上的成品。舉例來說，一開始ＣＣＣ創作集希望《守娘》是本充滿熱血的作品，希望劇情安排「大快人心的復仇」，但小峱峱認為，這樣的結局難以激起反思，她希望能用較詭譎的情節讓讀者印象深刻，也偏好用開放式的結局，讓讀者有討論空間。
之所以不採用大快人心的復仇故事，小峱峱表示，她認為守娘已經被害身亡，即使化為冤魂進行報復，也無法挽回她真正期盼的人生。「她生前想要的都拿不到了，復仇又有什麼用？」小峱峱說，比起亡者的復仇，她更著重於活著的人物如何對自己的人生負起責任。
小峱峱更表示，她不希望這本書中，有任何定位為「英雄」的角色存在，她認為，漫畫中常把英雄描繪地十分強大，仿佛只要有英雄存在，其他人就不需要做事、不需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她說：「我認為人都是要靠自己的。」她希望《守娘》這本漫畫可以更貼近「沒有英雄存在的現實生活」，讓讀者在閱讀後，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負起責任、展開行動，而不是坐著等待他人伸出援手。
另外，對小峱峱來說，相較於當代故事，她認為古代的題材較好描繪。因為現代社會中，有太多的議題難以處理，她不希望自己用漫畫去說教，也不認為自己的觀點是絕對正確的，最重要的是讀者看完她的漫畫，會願意去反思、或討論當代社會的情境。加上大學時期，她曾因為想知道「為什麼藝術家都是男生」此答案，閱讀相當多的女性研究資料，所以對她而言，女性相關的題材會好處理一些，綜合種種因素，有神祕色彩的清代台灣奇案──陳守娘，便成為首選。
用漫畫說故事 台灣漫畫的現況
對於今年獲得金漫獎此一殊榮，小峱峱也大方地說：「其實我大概知道評審的口味，畫這部漫畫也是希望能夠得獎。」同時她也認為自己相當幸運，因為台灣漫畫在創作時間上與動漫大國日本相比短了很多，主因是沒有較專業的公司能聘請多名助手完成細部，多半是由畫家一個人完成，商業接案並不會每天都有，看似相對較穩定的連載，在網路平台或出版商抽成後，能拿到利潤也不高，所以在細節與動作表現上，都難與之匹敵，是台灣漫畫較大的發展困境，多數原創漫畫家也將「畫漫畫」當成副業與興趣，所以跟ＣＣＣ創作集合作，相較之下穩定許多。
讀者張小姐也說：「我覺得守娘是一部很棒的作品，但感覺漫畫在台灣的宣傳度很有限，像我們平常有在關注才知道，而且這部作品還是比較能吸引到女生來看，所以讀者的類型也會被侷限，就有點可惜。」
即便台灣漫畫發展仍有許多困境，加上長輩對於漫畫仍有許多刻板印象，但小峱峱說：「漫畫是能用最短篇幅說最多故事的載體。」可見她對於漫畫的喜愛，以及漫畫的意義之重大。
採訪側記
從小到大，講到漫畫我們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日本，相較之下，關注台灣原創漫畫的人就較為少數。經過這次的採訪，從小峱峱所道出的漫畫家心聲中，我們深深地體會到，台灣的原創漫畫其實值得被更多人所看見。他們不僅努力、用心，更擁有理念，懂得如何不用嚴肅的態度喚起讀者意識，讓漫畫不只是個說故事的載體，更是一個能傳達理念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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