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李欣縵、陳宜岑/桃園市報導】「以前我們都蠻看不起自己的,所以會做出比較吸引注目的事,我沒想到,我有一天能在一件事情上找到屬於自己的價值。」二十四歲的大地是桃園少年之家培力團隊中的成員,找不到人生目標的他飲酒度日,在少家十年過後,現在的他能熟練打理樂團巡演時的舞台工作,也彈得一手好吉他。少年之家執行長張進益認為,飛行少年、少女在結案後,因為缺乏條件走回頭路的機會很高,除了社會環境需要改善,也該累積自身能力。疫情讓少家經營陷入困難,催生他們發展「遺失男孩」這個電商平台的培力計畫,用文創、手工產品、自媒體的力量,讓大眾了解少年議題,知道非營利組織不只會做公益。
曾當黑道吸毒入獄 決心讓孩子掙脫黑暗
張進益牧師與少年們在廚房鬧哄哄的慶祝生日,很難想像他其實曾是個人見人怕的惡霸,有過吸毒吸到出現嚴重幻覺,還進出監獄兩次的荒唐青春,是因為親人對他不放棄的愛與宗教的力量讓他洗心革面,假釋後,張進益與他在戒毒所認識的輔導:淑慧,成為夫妻,兩人一起投入感化教育。正因為自己曾墮入黑暗,更知道孩子們要勇敢離開有多難。
二十年前,張進益在和同是社工的朋友聊天時,意外得知有關少年中途之家的計畫,在朋友的邀約下,開始熱烈的討論,起初都只是空談,後來真的有立案的地點與空間,夫妻倆開心得一頭熱便答應了。二〇〇一年的三月,立案通過了,政府給予立案的地點與環境,卻讓張進益頭痛不已:「牆壁是撿人家拆房子的三合板隨便釘起來的,天花板上面還是空的,當時看到只想,這裡要怎麼住人啊!」三樓的透天厝,能給孩子們居住的空間不到四十坪,在最嚴苛的環境下,夫妻兩人一熬就是七年,二〇〇八年才有第一位社工。
經歷年少的迷失,重生後的張進益,他決心為要給這群迷惘的青少年們第二個家,二〇一〇年,少年之家開始有了一點規模,他到空中大學的社會工作系進修,拿到了元智大學社會暨政策科學研究所碩士的學位,二〇一七年正式成為牧師,現在機構能安置三十一位少年少女。多年來,張進益致力於少年之家的培力計畫,現在桃園少年之家裡有:大改樂團,四處巡演傳達理念;加力力輕食吧,實際營運的餐廳,提供服務業訓練的場所;大改飛行一號餐車,到各種活動、市集進行服務,還有最新的「遺失男孩」四個培力品牌,他說:「要他們重新拿起課本,很難!但是學習才藝、技藝這方面,很快。」
桃園私立少年之家的培力組織。製作/李欣縵
少年對光明的嚮往 除了勇氣還要環境
今年二十三歲的文恩,是培力團隊裡的成員,也是大改樂團的鼓手,在十三、十四歲左右因為叛逆,在國高中時經常翹課、翹家,還有吸毒,經歷許多法律問題,一直被各機構轉介後,來到桃園少年之家。
大地則是家庭因素才來到少家,他的媽媽在生病後經濟陷入困難,家裡不只大地一個孩子,在壓力大且無法負擔的狀況下,媽媽的精神狀態最終崩潰:「那個時候,我們常常會被家暴、虐待,是學校的老師,發現通報給社會局,然後我就被轉介來這邊。」
「那個時候是十四歲,我們大概都是十三、十四歲的時候進來的。」大地現在是樂隊的吉他手,和文恩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到少家,是多年的好友,在剛來到少家時,還一起偷偷地溜出去玩。
文恩(左)與大地(右)相隔一個星期進入少年之家,如今都是培力計畫的成員。攝影/陳宜岑
家中的情況是如此的複雜,甚至難堪,他們為了逃避這樣的現實,所以到外面玩得越盡興越好,讓自己忘記這些事;習慣了外面的自由,他們習慣我行我素、過好自己的生活;於是,少家一開始規律的作息和同工(少家的工作夥伴職稱)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大地本能的抗拒。
不過參與培力計畫,卻是大地主動回來找張進益後的決定。
那陣子,大地因為工作陷入低潮,對自己的未來迷惘,漸漸的壓力堆積,開始每天借酒消愁;有一次,他一個人坐在自己家,喝酒喝到失去意識,當他再次清醒以後,已經是兩天後了:「其實我起來之後發現,好無助,我到底在幹嘛,我自己一個人,在空蕩的房間裡,面對未知的未來,我甚至怕自己死在那裡。」於是他回來找張進益,想用更好的方式挽回自己,得知少家現在有發展樂團的培力計畫,他聽著不錯,加上先前的打工經驗,有這方面專業知識,決定試試看。
文恩以前也有從事與音樂相關的幕後工作,透過張進益的介紹,便欣然投入樂團的培力計畫,他說:「很多事情,有想過是好的,要去實踐的時候,沒有行動力和勇氣。」大地也接道:「在那樣的環境,如果原本就有些不太好的朋友,你是很難脫離那個圈子的。」所以環境的提供與重要他人的出現,對非行少年、少女們而言很重要。
不是公益團體嗎?五千塊不夠嗎?
僅管少年之家的許多培力計畫,都進行的還算順利,但是張進益很早就發覺這樣的發展有瓶頸。大改樂團去過五百場以上的監所、校園、社團、教會等巡迴表演,真的每次都是為了傳達大改的理念,分享更多的故事,一直以來,都是保持著「要塑造形象,有做就好,反正有意義」的想法;但是張進益發現,當將自身定位為「公益團體」以後,總是得不到合理的待遇。
大改樂團出去演出,燈光音響都是自己處理,一組七、八個人出去,帶著所有音響、喇叭、麥架等器材,花一整天的時間,張進益說:「樂團出去的時候,都說不是公益團體嗎?五千塊不行嗎?說為什麼公益團體還要拿那麼貴,這很挫折,可是怎麼辦?」 培力計畫裡,不只是樂團,其他的如:加力力輕食吧、大改飛行一號餐車都有遇到類似的狀況。
疫情後,連生存運作這種基本都做不到了。張進益積極找尋維持少年之家運作的突破口,正好,他協助的其他機構裡,有不需要的烘焙器材。「我們來做烘焙好了」這個念頭一浮現,他便接手器材,經由專人指導後,新的烘焙產品也開始開發。他想,疫情的情況下,電商是不是可以作為營利的突破口:「一樣從興趣專長培訓,讓他能上網去,推銷販賣自己的產品,如果都學會了,未來的就業市場當中,有實力的人不怕活不下去。」
成立新品牌 讓孩子掌握更多技能
於是「遺失男孩」這個營利電商的培力品牌就這樣誕生了,命名源自永遠不會長大的男孩「彼得潘」的故事,彼得潘是遺失男孩的首領,他們永遠都在冒險、對世界充滿好奇,一起橫越困難飛行。
品牌中有孩子們參與設計的文創產品、手作的食品禮盒;還會定期發布影片分享少年、少女們的生活、討論青少年議題。除了食品的製作有另請專人來指導以外,由於協會的同工們有各自擅長的專業,這些專業知識除了在工作上運用以外,也能成為培力計畫重要的資源。
例如:悅晴是少家同工之一,她平時負責青少年的陪同跟培力的專案管理,北藝大新媒體藝術系畢業的她,有美編跟設計的專業能力,新品牌的產品與美術,她都能夠發揮所長;另一位同工儀溱,則是銘傳大學新媒體暨傳播管理學系畢業,平時除了處理大改樂團的行程安排以外,也負責新品牌「遺失男孩」的營運管理,更協助製作粉絲專頁與Youtube頻道上的影片。
所以在遺失男孩裡,只要青少年們有興趣,這些能力都可以透過「遺失男孩」練習和培養。
由少家孩子們製作的品牌產品。照片來源/遺失男孩。製圖/李欣縵
不只是愛心 讓孩子相信自己的付出
其實這幾年張進益一直在思考「社會企業到底要怎麼經營?」的問題,他說其實太多從事培力的團體與組織,都常常陷入「在賣產品,還是賣愛心?」的糾結,他為了這件事找了唐鳳交流兩次,他的結論是:一定要有商業模式。
唐鳳問他經營這麼多計畫,有盈餘過嗎?讓他發現這就是關鍵,沒有盈餘,社會企業是無法獨立運作的,許多非營利組織因為這個關鍵點,年年虧損,最終無法支持下去:「大家都覺得我做愛心,然後一群人就會熱烈投入嗎?不可能。」這也是「遺失男孩」這個新培力品牌建立的基本理念之一。
遺失男孩就像是一個獨立的文創品牌,販賣青少年們創作的文創產品,平時也發布他們的故事影片,建立顧客與品牌的情感,除了原本就對青少年議題關注的人們以外,更想將目標受眾推廣至社會大眾。
「帶這群孩子做培力,當他們發現做再多也只是愛心,不會賺錢,以飛行少年跟少女來講,只會覺得這是在騙我。」 張進益有感而發的說,我們總想著讓孩子做件事就好;可是他們想要是「生存」,情況是怎樣子他們不管,學業無所謂,有穩定的錢賺,能養活自己就好了,可是往往事情不是那麼順利,所以打造環境很重要,讓非行少年、少女們有機會好好的培養,重新找會自尊心與信心,學會規劃自己的未來。
今年十九歲的小愛,在高一左右進到少家,七月底參與培力計畫以後,原本就讀食品相關科系的她,開始真正規劃自己對烘焙的理想,她說自己是個不會表達的人,她有點害羞地和我們分享她的轉變:「上次我有主動提議蛋黃酥需要烤幾分鐘。」
「要靠自己努力去抓住機會,自己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想辦法去改變。」說出這句話時,小愛的眼睛笑得很彎。
少女與同工在烘焙室裡製作新產品的樣子。照片來源/遺失男孩
跳脫非營利框架 將組織精緻化
未來,張進益想要完成兩個目標,一是建立人資制度,他說:「非營利組很少人談這件事,但是我覺得很重要,就是說這群孩子更需要。」他想將少年之家的安置、高關懷、培力部門明確管理,為少年少女們打造一個與他人溝通協調的場域。
第二個目標,他希望可以增加行銷、電商的專業人才。由真正的專業帶領,才能突破只是在「實驗」的狀況,突破實驗與學習以後才能真正的要求成果。「這些都是一定要達成的,關於非營利組織,我現在已經非常認知到一點:要尊重專業,更相信專業。」
採訪側記
採訪當天正好遇上有孩子生日,包含張進益的所有同工與孩子們,都在廚房熱鬧的慶生,就在我們採訪完正在收拾設備準備離開時,一位穿著校服的高中男孩對著我喊「請留步!」正當我好奇怎麼了,他就端出切好的蛋糕說:「有留你們的喔!」我想,我不會忘記那天蛋糕上奇異果的酸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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