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黄幸榆、蔡亞璇、汪慈衛 / 高雄市報導】雙手穿戴袖套,臉戴帽子與口罩,身上除了眼睛以外的地方幾乎都必須緊緊包著,炎炎夏日,幾乎沒有人能夠忍受這樣的悶熱,但是來自越南的移工黃世決(以下稱作阿決),卻因為一年前工作中機床意外爆炸,造成他全身燒燙傷,得無時無刻維持這身裝扮。雖然在勞工關懷中心的幫忙下,阿決在受傷後還有安身之處,但緊接在後的官司,依舊是場尚未結束的戰役。
為養家糊口 飄洋過海來到臺灣
來自越南中部義安省的阿決,今年三十五歲,原本在家鄉從事駕駛員工作的他,二十八歲時因為碰上工作困難,再加上當地收入不高,於是身為家中唯一經濟支柱的他,決定離開家鄉,成為一名「國際移工」。一開始阿決先是前往泰國工作了五年,雖然工作穩定,但一個月一萬多塊臺幣的薪水,對於要撫養家中四口人的阿決來說,仍然是不足的。因此,二〇一九年在泰國的簽證到期後,他決定隻身來到臺灣,尋求收入更高的工作機會。
來到臺灣的阿決,選擇了一份在工廠操作機床的工作,雖然一個月可以有四萬塊臺幣的收入,但是付出的代價是一天長達十四個小時的工時,一個月加班時數最多甚至曾長達兩百七十四個小時,且超過法定工作時數的時間,老闆並沒有依規定支付應該給的加班費。除了未能得到合理的薪資外,阿決所待的工廠也不允許移工請假,像他一樣的移工們都是全年無休的在工廠工作,可以休息的時間相當少,就連替自己準備三餐的時間都很緊迫,想外出遊玩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決在車床工廠操作車床。圖片提供 / 黃世決
全身百分之二十四的燒燙傷 也免不了雇主的剝削
為了肩上經濟重擔,儘管在薪資不對等的劣勢下,仍然任勞任怨工作的阿決,在來臺灣工作不到一年的一日上午,不幸的事情降臨在他的身上。「那一天剛上班,正在寫交接簿,與其他同事交接工作,不曉得是在旁邊還是後面的機台突然爆炸,爆炸時噴發出的的油灑到身上,導致全身著火。」阿決回憶意外發生時的經過。隨後,身負重傷的阿決很快就被送往醫院治療,並在醫院搶救二十天才出院。然而得以出院並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因為災後需要面臨的種種困難與壓力也隨之開始。
「雇主說我的燙傷只有百分之一而已,所以不想付那麼多錢給我,但是醫院診斷是寫百分之二十四,是第三度灼傷。」阿決的這句話,反映了在受到嚴重職業災害後,資方「不認帳」的冷血態度。阿決返回工廠後,雇主不僅沒有表態願意賠償,也因為阿決身受重傷無法工作,因此沒有支付薪水給他,甚至還向他收取住宿舍的生活費。然而沒有收入又受重傷的阿決,沒有錢吃飯,也沒有錢每天去醫院換藥,生活費與醫藥費只能仰賴義安省的同鄉會的捐款,以及一些同事們的幫忙。
意外發生後,阿決被醫院診斷為三度燒燙傷。圖片提供 / 黃世決
臺灣基督教會平安基金會所屬勞工關懷中心 長年關懷在臺移工
迫於經濟上的無奈,身負重傷的阿決,很快地還是選擇回去工廠繼續工作,從早上八點工作到下午五點,下班後再趕去換藥。雖然有工作就有收入,日子得以安穩一些,但由於工廠的環境實在太惡劣,讓全身上下布滿著尚未痊癒傷口的阿決,必須忍受待在高溫廠房下所造成的疼痛感,工廠老闆因為他負傷期間的工作效率不高,於是就將阿決趕出工廠。
在朋友的介紹下,阿決聯繫上「臺灣基督教會平安基金會所屬勞工關懷中心」(以下簡稱「勞工關懷中心」),在他們的幫助下,阿決有暫時可以居住的免費宿舍,以及得以溫飽的三餐,除此之外,關懷中心在法律上也提供阿決諮詢服務,讓他了解在工作時有哪些權益受損,同時也協助阿決找律師,讓他在法律上可以獲得更多的保障;在醫療上,關懷中心則是帶阿決到陽光基金會,由陽光基金會提供免費的復健療程。
「勞資爭議」為臺灣國際移工所受的主要迫害
勞工關懷中心的主任簡長榮表示,他們服務的項目中,以處理移工與雇主之間的勞資爭議為主,其次是職業災害與生病的問題。在勞資爭議與職業災害上,勞工關懷中心會提供諮詢服務,讓移工們了解自身情況,並做勞資雙方之間的橋樑,協助他們進行協調。若協調失敗,才會轉交由勞工局接手進行更深入的談判,若有需要走到訴訟上和解,勞工關懷中心也會提供法律扶助協會的資訊,讓移工們有管道聯絡上律師,得以對雇主提告,爭取該得到的損害賠償。
簡長榮也說,目前在臺灣的國際移工最常受到的不平等待遇是薪資問題,有許多雇主並沒有依法支付加班費,也有遇過沒有按基本時薪支付薪水的個案,已經調漲四年的時薪,雇主還維持在原本的基本薪資。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複雜的勞資問題,但因為薪資計算涉及到的私領域範圍很深,不易舉證,雇主就會藉此剝削移工,像是在協調會上,有的雇主也要求移工提出打卡加班的證據,無法取得證據的案子,勞工關懷中心在協助上也就更加的困難。
勞工關懷中心如何幫助移工?製圖 / 汪慈衛
逾期居留的移工滯留臺灣 成了潛在社會問題
距離阿決受傷至今,已經超過九個月,他也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沒有收入,然而與前雇主的官司仍在進行著。儘管因為安置在勞工關懷中心,讓阿決有基本的伙食與住處,但是每個月得回診的就醫費用,以及生活上的其他開銷他依舊得自己想辦法。阿決也說,除了自己的花費之外,可以說是家中經濟唯一來源的他,在家鄉還有有阿姨、太太,以及兩位小孩要靠他養,現在沒有薪水,家中的生活很困難,全家只能仰賴在農村的妻子每個月賺的六千塊臺幣過活。
除了經濟困境之外,阿決需要處理的棘手問題還有簽證。依臺灣的法規規定,沒有雇主的國際移工,最多只能在臺灣多待兩個月,時間到就必須返國。若是像阿決一樣,因為職業災害或是其他緣故而需要打官司的國際移工,則可以申請延長停留時間,但最多也只能延長至半年。這也表示,傷勢未癒的阿決待判決出爐不久後,就必須返回越南,若想再來臺工作,就得要再重新花一筆巨款找仲介公司協助。
簡主任分享服務國際移工的工作經驗。攝影 / 汪慈衛
但阿決現在所面臨的簽證困難,基於法律的規定,勞工關懷中心也無力幫忙。簡長榮表示,民間單位無法收留逾期的國際移工,更不能幫他們找工作,幫忙就等於觸犯法律。然而,目前臺灣對逾期居留之移工的法規,影響到的不僅是像阿決一樣受職災的移工,在目前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也為臺灣造成不少問題。
簡長榮說,疫情期間,在臺灣的國際移工無法返國,導致許多簽證期已滿的移工只能一直留在臺灣,變成逾期居留。而這些逾期居留的移工也因為沒有雇主而沒有健保及收入,因此當他們需要看病時,就可能借用其他移工的證件,等到醫院發現時,移工早就落跑,欠下的醫療費用無人能還。除此之外,許多的工程商與工廠也因此,專門聘請逾期居留的移工,來解決缺工的問題。對此現象,簡長榮則說,這些問題要回歸到政府,必須靠勞動部、移民署、經濟部,三個部會合作,才有辦法解決。
因為不會說中文,阿決必須透過翻譯才能分享在臺灣工作的經驗。攝影 / 汪慈衛
儘管遭遇嚴重職災 對臺灣仍然充滿感謝
「臺灣人很友善,遇到很多都是好人,也很熱心,語言不通時都會幫忙。」這是阿決對臺灣人的描述,儘管來臺灣不到一年的時間就遭遇嚴重的意外,但阿決說,等傷疤治療結束後,他還是會繼續留在臺灣工作,主要的原因是臺灣的收入高,在這裡工作才有辦法撐起家庭重擔,而除了所得之外,阿決也喜歡臺灣高度的人權自由,便捷的交通與手搖飲料。
在勞資問題上,阿決則說,很感謝一路上幫助過他的臺灣人,也覺得政府現在對外籍勞工非常友善,只不過許多雇主會鑽法律漏洞,因此,阿決希望政府方面可以幫忙抓緊一點,讓這些雇主不要再逃漏,不要再欺壓外籍勞工。
採訪側記
當我們一見到阿決時,就看見他因為全身是傷,因此露出在外的地方都緊包著,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就因為太過悶熱,而希望可以開冷氣。這也讓我們更難想像,在比現在更嚴重的傷勢下,阿決曾為了經濟壓力,忍痛在高溫的廠房內工作。同時也讓我們感到不捨與無奈的是,這些千里迢迢來到臺灣工作的移工,承包了多數臺灣人不願意做的工作,替臺灣帶來龐大的經濟利益,卻在我們美麗的家園,飽受身心靈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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