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職災 酒店公關自組工會爭權益
【記者黃幸榆、汪慈衛、蔡亞璇／臺北市報導】臺北市娛樂經紀職業工會理事長筠筠，是現職娛樂經紀，也是臺北市娛樂經紀職業工會得以成立的幕後推手之一。因為長年從業期間，親身經歷公關工作需要克服的身體傷害與情緒勞動，讓她有了想要改善產業生態的念頭。她希望工會的出現，可以減少新一代從業者要面對的困境，同時也提供各項服務給現職者，幫助他們克服職業上遇到的困難。
放歌縱酒背後 鮮為人知的職業災害
「小姐會站一整排跟來的客人打招呼，客人挑到妳，你就要坐到他的旁邊服務他。基本的工作內容就是唱歌、喝酒、聊天跟桌面服務。」現年二十六歲紅湄（化名）用這段話簡單的描述自己的工作內容。十九歲時，與原本就是同齡好友的筠筠，因為各自經濟上的負擔，同年相繼跨入酒店公關這份工作，一路至今。
「當每天都在扮演一個一下很活潑的人，一下冷靜的人，會讓自己有非常多的情緒起伏，久而久之，情緒開關會鬆掉，變得難以拿捏，甚至嚴重到對情緒麻木，面無表情。」筠筠用這段話描述公關的情緒勞動。每一次的陪酒就像一場表演，針對不同顧客的需求，上演不同的戲。經常，公關需要扮演一個活潑的人，將氣氛炒到最高點，等客人離開後，酒酣耳熱後，又必須快速收斂回原本的樣子。像這樣情緒的快速起伏，雖然疲乏，但算是較輕微的情緒勞動，相較於此，更嚴重的是，有些顧客會直接批評公關的外型，忍受人身攻擊對他們而言是更大的情緒傷害。
但若與身體上的侵犯相比，言語抨擊的傷害力相較之下又更是微小。遭受性侵在公關的職場上是相當容易的，筠筠說，許多顧客會將公關的工作內容認定為可以逾越身體界線，因此做出侵犯公關身體的形為。然而，由於公關的工作場域與外界隔絕，包廂內也不會裝設監視器，因此當公關遭受性侵時，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辦法蒐集證據的。受害公關即使向法院提出告訴，司法單位也會認為，公關工作本身難以界定其親暱的範圍，因此以不起訴處置。
筠筠說，她們所接觸過的每一位被性侵的從業人員，沒有一位被害者起訴成功，而在不起訴書中所也會寫到的，被害當事人的拒絕並沒有明確的傳達，也正是蒐證不易所致，以至於受害的公關即使在當下極力的反抗，但因為無法採證，而被界定為反抗不明確。筠筠也說，這樣的裁定，對公關來說無虞是一種傷害，她們既受害又無法在司法上獲得公平的判決。
無論是工作時的情緒勞動或是需要承擔的身體傷害，都是一般大眾對於公關工作無法了解的一面，身處在這樣子的工作環境中，筠筠與紅湄比任何人更清楚這一行背後的困難，也因此萌生了她們想要成立娛樂事業工會來捍衛同行權益的念頭。
「酒與妹仔的日常」以展演活動 達到去汙名效果
在二〇一六年前，紅湄與筠筠都曾在中途離開過，從事過其他工作，但休息過後，也都選擇繼續酒店相關的服務。回歸酒店工作後，紅湄繼續從事公關工作，而筠筠則改當經紀人，面試新入行的公關，幫新人交接合適的酒店，支付公關薪水，是她的主要工作。筠筠說，剛入行時，不太有人關心八大行業的議題，心裡希望增加社會的關注，但沒有想太多，只有寫幾篇文章，分享自己的看法。後來擔任經紀人，讓筠筠將原本的想法轉變為行動，她希望付出行動，改變業界的生態與大眾的刻板印象，因此成立了「酒與妹仔的日常」。
「酒與妹仔的日常」是以藝文展演的方式，倡議底層群眾的勞動權益，讓吃不下艱澀文字的民眾，可以在參與活動的過程中，淡化原有的偏見。在初創時期，以舉辦講座為主，講座的內容多以公關工作的真實生態為主，例如在法律上，公關若不幸遭遇性侵或性騷擾時，難確保得到司法的保障；抑或是在長期的情緒付出後，造成的心理衛生受傷，可能需要求助什麼樣的諮商管道等等。酒與妹仔的日常希望透過講座，向大眾呈現酒店公關不為人知的辛苦，進而對社會達到去汙名的效果。
二〇二〇年初「酒與妹仔的日常」舉辦第一場展演「酒聞不如一件」服裝秀發想理念是，他們也認為服裝就如同人的第二層皮膚，足以展現出一個人的內在性格，因此，將公關工作會遇到的職業災害，以及遇害後公關保護自己，捍衛自身權益的樣子，展現在服裝的設計上，透過服裝的呈現，反映出公關的內在心裡，讓觀眾在理解的同時，也可以改變對她們的刻板印象。
第一場活動結束不久，同年十月，成功舉辦第二場藝文展演「酒聞不如二見」，不同於前一次的展演形式，筠筠與紅湄請來高中時期的戲劇社老師幫忙，建構出存在兩人腦中已久的劇本，「酒聞不如二見」是以劇場的方式進行活動，參與的民眾可以選擇扮演公關或顧客，進入模擬酒店坐檯。在模擬的場內也有工作人員安插的樁腳公關及樁腳顧客，讓大眾藉由活動過程中與工作人員的互動，親身體驗在酒店的各種狀況。以虛擬的方式，讓與會的民眾了解公關的工作，並不是只有喝酒、唱歌或是跳舞那麼簡單，還需要忍受客人的毛手毛腳以及情緒起伏的勞動。而在服務時與客人的應對，也是每一位公關需要具備的隨機應變能力。
酒聞不如一件活動宣傳海報。圖片提供／酒與妹仔的日常
酒與妹仔的日常 活動照（左下筠筠／右下紅湄）。圖片提供／酒與妹仔的日常
「也有參與的民眾說跟他們想像得酒店不一樣，或是覺得很無聊，這也是我們想要帶給大家的，因為真的有客人來了就只坐著喝茶。」紅湄說。「酒聞不如二見」結束後，收到很多類似的反饋，確實也達到了期待的效益。她還分享到，在活動結束後碰到一個女孩想要合照，原本女孩想做出侵犯公關的動作，但她馬上就將手放下來，並且說自己應該要尊重公關的身體。筠筠也說，她們的目的就是希望藉由活動的方式，促使社會關心八大行業工作者，職場上的情緒勞動與受害時求助無門的無奈，進而可以慢慢做到去汙名的效果。
疫情期間 順利成立工會協助同業服務者
「酒與妹仔的日常」成立後，讓她們有機會組織更多公關的力量，在舉行講座與藝文活動之餘，也忙著籌備成立工會。雖然在一開始申請的過程並不順遂，但所幸經過一番的努力，去年六月，「娛樂經紀公關工會」順利成立。
筠筠說，工會得以順利組成，很大的原因是新冠疫情。由於疫情的緣故，去年四月起，政府下令全國八大行業停業，所有相關工作者只能待業，多數公關們都必須承受經濟上的困難。因此，在這個契機下，筠筠向政府部門發聲，表態八大工作者的處境，並希望藉由成立工會，幫助在疫情期間深受影響的同行。筠筠的請求，得到政府部門的核可，在近日的疫情期間，也順利以娛樂經紀公關工會的名義，協助七十位左右的公關申請紓困金。
在疫情期間的紓困金申請上，工會提供的主要服務為從業者紓困諮詢與工會津貼，若請領無法順利通過的個案，工會也會視情況將其轉介給社工，讓社工協助請領其他的民間補助。筠筠也說，近期來尋求幫助請領紓困金的公關，有近半數的身分是媽媽，因為疫情喪失收入來源，讓他們的生活陷入困境，但因為公關的工作難以被界定，因此若是沒有工會出面協助，這些媽媽們恐怕也沒有資格提領其他的紓困金。
筠筠也說到，由於在她們的工作領域中的從業人員，自我保護意識通常較強，比較不輕易的接近他人，因此，若是沒有認識的人在內，要他們主動加入工會的意願不高，通常都要等到真正出事了，才會尋求協助。但也正因如此，疫情期間，因為有許多人主動尋求幫助，也讓工會有機會吸收更多的從業人員入會，可以有更多需要協助的群體被看見。
筠筠以工會理事長受邀參與「職災保險·全面保障」記者會。圖片提供／酒與妹仔的日常
成立工會後 期望達成的目標
工會成立至今，除了疫情期間協助請領紓困金之外，基本的服務內容為法律諮詢與心理諮商。筠筠說，由於公關在職場上遇到性侵時，在法律上並不是有利的一方，所以工會為此，提供了相關的法律服務，以及入會人員每年都有一次的免費法律諮詢，讓從業人員在需要時，可以有求助管道。此外，公關工作會遭受的身心迫害也並非一般人可以理解，因此工會也會特別請對公關工作有一定程度了解的諮商師，提供有需要幫助的公關免費的心理諮詢。
在目標上筠筠則說，最基本的目標是希望鼓勵大家加入勞保，因為八大行業的業界沒有勞保，而從業人士多半又因為年輕就入行，或是原生家庭的狀況，以至於較缺乏相關的學歷基礎，對於國民年金與老年給付沒有概念。在這樣的情況下，筠筠透過工會，不斷宣導同業者加入勞保，希望可以因此，讓他們老年生活能有更多一點的保障。而對於將來工會的目標，她們則是希望可以成功推動「團體協約」，讓勞方有權與資方簽訂合約，讓從業者的權益可以更受到保障。
普遍存在的刻板印象 該如何看待
「整個社會對這行還是蠻不友善的，我希望大家在聽到酒店產業的時候雖然不理解，但應該要在了解過後，再去發表一些看法，而不是以刻板印象評論。」紅湄用這段話敘述大眾對於公關工作存有偏見的想法。她說自己從業多年，對於社會大眾抨擊的言論已經習以為常，也因此，才會積極地藉由「酒與妹仔的日常」與大眾對話，也希望酸民在留下攻擊言論前，可以先試著了解他們，不要憑藉既定印象批評。
採訪側記
相信對很多人而言，八大行業或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工作，覺得這是一個不友善的，腥羶色的領域，然而這樣的感覺，是否是出自於對他們的不了解呢？事實上，公關工作會受到的傷害遠比收益來得多，勁歌熱舞與華麗的裝扮，背後多半是付出了相當高代價的身心創傷。受訪者告訴我，這個行業不能說完全沒有危險，但對公關而言，因為有人有情感上的需求，所以才會有這一個行業的產生，而付出情緒勞動是她們的工作內容。
訪問過後，不敢說自己百分之百了解這個領域，但我知道，也絕非刻板印象中那麼的可怕。或許它有有違背社會規範的黑暗角落，但也絕對有很大一部份的人，就像一般人求職一樣，是為了生計而選擇的工作。並沒有好壞之分，端看大眾如何理解與看待他們。而對我而言，我認為大眾對於公關這份工作，可以不認識、不清楚，但不應該抨擊與傷害，而是「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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