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盧于農、那滈/雲林縣報導】五〇年代,十三歲的蔡榮山與弟弟蔡明堂接手了父親傳承下來的錫雕手工藝,卻在接手家業不久後面臨社會急遽改變,多數錫製品漸遭世代淘汰。對此,除激起蔡明堂向高設計、客製化錫雕轉型外,更使他決心發揚錫雕禮器對宗教的意義。六十多年後,為朝天宮打造過正殿香爐的蔡榮山,手指受職業傷害不得不引退,狀況稍好的蔡明堂則輔導兒子,為成為第四代錫雕大師苦修著。
師傅只教基礎 雕工仰賴自成
蔡明堂說,因雕塑技術繁雜,細部多須靠自己摸索:「就跟我常說『鑄完模後剩下靠技術』一樣。我爸教完我和哥哥基本功後,也說『剩下靠自己!』」。蔡明堂相信,父親這麼做除因信奉「實務勝於理論」外,也出於對兒子們觀察力與美感的期待。
即便摸索雕工讓他們在習藝之路上備嘗艱辛,蔡明堂卻笑著說,這是雕塑師邁向偉大的進程:「正因如此,每個師傅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風格,樣式,讓時間堆砌出自己特色。」
蔡明堂兒子蔡昆池說,父親教學上也是繼承爺爺的思想。常告訴他「教條般的傳承反而扼殺你創造力」,也常要求他在接到訂單後把「如何讓作品活靈活現」的問題留給自己思考,「像要做一隻麒麟,去哪觀察去哪找?只能靠自己的品味去推敲,當中是數千小時思忖與想像、數千次嘗試與揣摩。」。
蔡明堂將液態錫鑄成龍的身體。鬍鬚、爪牙部分則需細部塑形,光做龍頭就常花數週至一個月。 攝影/那滈
客製化設計 雕塑家也得通畫畫
蔡明堂表示,現代顧客對藝術面向的要求雖高,但不一定有足夠的美術學養能具體表達自己需求,「只能跟他要個基本概念、尺寸,剩下就自己繪圖、持續跟顧客討論、讓他驗收。他完全滿意我才開始動工!」。
在雕塑前將錫融化的過程中,蔡明堂捨棄常見的電鍍法,堅持用瓦斯慢慢沸至三百度熔點,增加錫的可塑性,才更有本錢細雕、深耕產品細部。「客人若要花雕或是龍鳳造型就須先灌模組合出草稿,之後再把平面(外部)部分個別雕出細紋。」蔡明堂指著工作檯說:「像這龍舟做一半,龍身、龍尾都灌模後一塊塊拼湊起來的,有些部分還要雕好後『入銅』,十分費工。因鱗片、爪牙較瑣碎,一個龍頭就要雕兩週多。」
吃苦當吃補 成品便是快樂泉源
「入銅」即是在半成品上嵌入飾品,相對於用「伏貼」佈置外部,「入銅」需費數倍時間,讓層次更鮮明。偏偏燒瓦斯需通風而不能使用空調,常工作十多小時,滿頭大汗卻離不開檯面。「瓦斯要燒整天啊,趁還沒凝固趕快蘸(液化)錫點下去(作品)。以前瓦斯太燙索性上面放個小壺,蓋住火焰熱源還順便泡茶。再熱也苦中作樂啊!」
仔細一瞧,蔡昆池指邊總纏著膠布,也總帶著耳塞,「從剛開始學爸爸就說手掌是雕塑家生命,要好好保養,他自己正因長年工作,現在手部肌肉易緊繃抖動,成天接受焊烙器噪音,聽力也不斷退化。」,蔡昆池嘆息著說。
蔡明堂八十一歲的哥哥蔡榮山也飽受職業病摧殘。曾替北港朝天宮客製正殿香爐的他,晚年漸感力不從心,持續減低工作量直到一年前才進入半退休。他語帶可惜的說:「以前雕一整天嘛不會累,要不是手指關節炎,真很想繼續做。每次看客人喬(確定)好圖形後的那種雀躍,總感到很踏實!」
蔡明堂兒子蔡昆池為成為第四代傳人刻苦學習、觀察臨摹。 攝影/那滈
務實創新:不一步登天、不失禮器韻味
蔡明堂雕了大半世紀,仍堅信創新無停滯,不斷思考結合科技去除接痕、升級亮度。「想到問題就到處找專家問問啦!前幾年發現若能運用雷射技術讓光感更加平滑,一定為神像帶來更威嚴、端正的相貌。也一直搜集資料、尋求技術合作。」
蔡昆池表示,父親很支持他創新,但也和他有個共識:大膽嘗試,慎重檢視,不能為創意失去傳統韻味。「要與時俱進,但不能說現代人需求多新、多『潮』,就丟失民間信仰的價值觀,把神像搞得不倫不類像個木玩偶似的;更要注意成品流線、紋理中隱含的宗教美學精神。」
蔡榮山說,自己晚年關節退化,不得不停止錫雕作業。偶受他人盛情邀約接下訂單,也須耐心等候他進度。 攝影/盧于農
來者不拒 為結合宗教與藝術奮鬥
蔡明堂精確的藝術設計和高自由度的客製方式總讓生意絡繹不絕,快八十歲仍每天和兒子一起趕工、互助合作,工作時數較年輕時不減反增。「沒辦法,我都講明前面快做不完了,半年後才能做你的喔!廟方還拜託著說他可以等,換成你好意思拒絕嗎?」
他深知自己總有做不動一天,曾多次想和哥哥一樣退出第一線,卻又因對此業長足的信心繼續創作著,並輔導兒子出師。「沒人買(錫製)鍋碗瓢盆又怎樣?我們跟著宗教走,只要我們越做越細,只要人們心中還有神明、還有信仰,這技術就不會消失,還能見證著廟宇歷史,長長遠遠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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