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穎
「你們從哪裡來?來這裡做什麼啊?」走進部落,總有人這樣問我們。我多半選擇誠實回答「台北來的,我們來做採訪、寫報導」,接著開始介紹「台大意識報」;但部落裡的居民多半還是一愣一愣、滿臉狐疑地看著我們,而對我來說,最難的是如何向自己、向別人解釋,來到部落一個星期,我們能寫出什麼東西?
「你們的報導總有個主軸吧,是以什麼為主呢?」離開好茶的前一天,我們在路上遇到大社部落的居民,得知我們來做採訪、寫報導,便這樣問。我不好意思地說出「產業發展」。其實,「產業發展」這個大方向也不過是在前晚在編輯會議定調的新版本,為了有個答覆,我匆忙脫口而出;禮納里的「產業發展」是什麼,其實我也沒讀過太多資料。
「唉,又是產業發展,這四年來,每個人都在說!」
「真的嗎?」(我的發問來自於好奇,其他人都寫了些什麼。)
「對啊,你們現在到這邊要訪問誰啊?」
「我們現在想要找世界展望會的岳騛。」
「還有呢?在大社還要訪問誰?」
「我們還有一些同學去找大社的藝術家,峨賽和白仙女。」
「唉(嘆了更長一口氣),又是藝術家!」
聽她的口氣,我趕忙追問:「妳覺得應該要報導什麼才好?」「生活。」她這樣回答,兩字簡單,意義深厚。後來,我們的刊物內容限縮到以好茶為主,但大社部落姐姐的話語(她堅持我們一定要稱呼她「姐姐」而不是「阿姨」)仍舊是一記當頭棒喝,她還提到,生活,即是關於人。當天晚上,我在編輯會議中再度翻案,希望轉回關心「人」與「世代」;夜夜,刊物的主題與方向改易,採訪行程、訪問題綱、資料蒐集又必須跟著改變,我們其實懷抱著巨大的迷惘──一無所知,卻因此能實踐一個記者真正的工作:「不懂就問」!
書寫部落,令人戰戰兢兢。我們初來乍到好茶也不過就一個星期,知道多少皮毛,又豈能寫成一篇又一篇的故事?越接近採訪的尾聲,我從其他記者的發問感知到無限的困惑,自同伴們的雙瞳句讀出深邃的恐懼。
「我覺得我還有很多細節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麼寫。」
「難怪有人要蹲點做田野,我們只來一個星期啊。」
對於同行記者的困惑,我只能略為安撫。我想,我們都樂於聆聽、喜於寫作。我們平日做為學生,撰寫報告僅需蒐集資料、寫論述,在部落中,我們身為外來者,想要進入脈絡中,卻因為種種限制而與部落居民有不同的視角,我們有資格提出反省與批判嗎?田野中的權力關係層層疊疊,報導比報告複雜許多。
舊好茶的石板屋裡紅火點點,作家Auvini‧Kadresengan奧威尼‧卡露斯(邱金士)得知我們要寫作報導,鼓勵我們要勇敢:「你們這些像嫩芽的孩子們,把它寫出來,不要害怕」、「很多人要讀你們的感觸啊」、「從你們的角度看不就很好嗎」。我們因無知而好奇,發問然後批判,在部落的困惑與恐懼做為一次的採訪經驗,有其意義,除了以文字論述、分析部落中迴環轉覆的議題,更是與自己對話:如何做為一個稱職的書寫者。報導寫作是一種公共行為,我們希望透過技藝──書寫來表達自己的見解;因此,除了以將近二十頁的刊物書寫部落,我們更希望流傳「有意義的經驗」,使之成為一個可供討論、研究的話題。
「我們真的了解嗎」、「知道的夠多嗎」、「這樣寫好不好」這些不斷叩問的問題,我們沒有完美的解答,但這些問號,都做為一種提醒,寫作的過程中,我們都必須持續思考與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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