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夢》突破性別框架的跨時代戲劇之旅
【記者黃寒冰、黃珮涵、黃達彥/新北市報導】在台灣戲曲中心的小表演廳,觀眾們準備觀賞一齣戲,他們並沒有入座,而是跟隨演員的引導,走上人行道,引導的演員用歌仔戲的唱腔為觀眾揭開故事序幕:「傳奇故事有兩件,我來講古予恁聽(講故事給你們聽),一個緣投(帥氣)少年姐,一個美麗少年兄⋯⋯」這是明日和合製作所的作品《和合夢》,是一場關於自我性別認同抗爭的故事。
↑《和合夢》劇照。照片提供/明日和合製作所。攝影/李欣哲
明日和合製作所創立於2016年,創團的三位導演:張剛華、洪千涵和黃鼎云,就讀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時是同學, 劇團的名字「和合」兩個字包含了融合、合作、集合的概念,聚焦於共同創作,明日則是代表對於未來的期許。他們常把生活中的各種感受,包括日常生活的行動,或是社會議題,用作品的方式表現出來。
跨越傳統劇場限制 參與式劇場的魅力
團隊初創階段,張剛華、洪千涵、黃鼎云常思索,如何在傳統劇場形式中探索全新的表現方式,尤其是致力於突破觀眾、作品與演員之間的關係與隔閡。洪千涵於英國留學時,對沈浸式、參與式的作品產生興趣;而黃鼎云於就讀研究所時期,曾吹起參與互動式計畫作品的風潮。經過討論,他們將如何讓觀眾打破隔閡並參與與互動於戲劇表演的想法納入想嘗試開拓的方向中。
有別於常見的「鏡框式劇場」,觀眾只是單方面吸收劇場中想傳遞的內容,在「參與式」、「沈浸式」的劇場中,觀眾能夠直接進入到作品之中,張剛華補充說明:「作品跟觀眾互動的過程,那個媒介本身就是作品。」如他們2016年的作品《做一頓飯》每場演出分上下半場,上半場的觀眾做飯給下半場的吃,但是做飯的並不知道吃飯的是誰,觀眾只須透過思念跟想像,去做飯給沒辦法吃到的家人、朋友,並留下字條或是錄音給實際吃飯的觀眾,後來者會因為字條、錄音的不同,在吃飯時也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擺脫掉觀看傳統戲劇時的第三人稱,在參與式與沈浸式的劇場中,觀眾會因為自己的反應、想法與行為,進而影響故事的發展,所以儘管是同一齣戲,也會因為觀眾和場次的不同,有著不同的角度和反饋,黃鼎云說:「過往我們會常常覺得作者想表達什麽,但在這樣子的框架里,反而是想問觀眾你感覺到什麽?」對他們三位創作者來說,觀眾如何感受還有回饋作者想傳達的,是更重要,同時也更有趣的地方。
↑《和合夢》將歌仔戲與現代戲融合。照片提供/明日和合製作所。攝影/李欣哲
《和合夢》角色演繹 探索性別多樣性
張剛華、洪千涵、黃鼎云收到來自大學老師邀約,成為2023台灣戲曲藝術節的策展人,製作一檔演出,這個機會讓他們想起了上課時讀過的劇本《男王后》,劇中主角陳子高一位貌美男性,被命令男扮女裝成為王后,而之後又與公主發展情愫變為駙馬的故事。這部劇本中的主角對於性別界線模糊的態度,激發了他們想要透過這次的演出探索同志和酷兒議題的念頭。考慮到傳統戲曲的行當並不一定與演員的生理性別相對應,尤其在古代,大部分演員都是男性,這使得原本已經涉及性別認同議題的劇本更加豐富多彩。
儘管這個點子很有趣,但他們同時也希望找到另一個切入點,不僅僅只是變裝,而是深入剖析性別問題。當他們正思考時,老師向他們推薦了《梨花夢》這個劇本,劇中主角杜蘭仙劇中主角杜蘭仙是一位是一位才思俊逸的女性,雖然已婚,在生活中得不到認同,因此感到不幸福,隨後在一場夢境中,她偶遇了一位仙女,梨花仙子,杜蘭仙和溫柔細膩的梨花仙子互相吸引,同時,也只有夢境中的梨花仙子認同杜蘭仙的文采,於是兩人一見鐘情,杜蘭仙醒過來後,在現實中再也得不到相同的認可,因此苦苦尋找梨花仙子,在故事最後再度入夢,見到所愛之人,
杜蘭仙在劇本中是男裝扮相,但與所愛之人梨花仙子又是互稱姐妹,希望人與人間的情感能跨越性別以及夢境虛實的界線。「《梨花夢》更多地探討了女性之間的相對複雜關係,它不僅僅是關於女同志或非女同志,而是關於人與人之間的性別角色需求及認知上的差異。」黃鼎云說道:「我們決定將《男王后》和《梨花夢》並置,我們希望透過這樣的並置,可以再次探索更豐富的性別光譜。」因此,這就是《和合夢》的誕生,這部作品由上述兩個劇本融合和改編而成的。
梨花夢中的杜蘭仙,還有男王后中的陳子高,這兩位主角在原先的劇本中,都用自己的方法在突破性別的限制。在劇本中以男裝示人的杜蘭仙窮盡歲月去追尋夢中情人梨花仙子;陳子高更是自由的遊走在「王后」與「駙馬」兩個身份之間並以此自豪,絲毫沒有受限於男女之別,《和合夢》並置兩個劇本,讓二人在杜蘭仙的夢境中初次相遇,陳子高說明自己在《男王后》中的遭遇,杜蘭仙傾訴自己愛而不得,二人原本的故事在這裡結束,不過卻是《和合夢》的開始,接下來兩位主角將不斷輪迴轉世,同時引領觀眾跨越時空見證這場性別抗爭。
↑《和合夢》劇照。照片提供/明日和合製作所。攝影/李欣哲
跨越時空劇情 見證性別議題的演變
「在成長的歷程里面,90年代的性別運動,一直到前幾年的同婚通過,我覺得剛好經歷了這段時間,所以會希望從我們的角度再去回應。」他們認為這個作品是從自己生命經驗出發,因應原先劇本的時空背景,將劇情從古代到延伸至現代,隨著時間推移,觀眾們將見證兩位主角——《男王后》中的陳子高和《梨花夢》中的杜蘭仙,在不同時空背景下的抉擇。
觀眾首先在高台上目睹杜蘭仙的夢境,杜蘭仙醒後誤認陳子高是夢中情人梨花仙子,以此為開端。隨後,兩人在不斷進步的社會中產生互動,不禁讓人好奇他們關係將會如何發展。從一開始,杜蘭仙就感嘆只有在夢中才能獲得理想的愛情。
在1960年代的美軍俱樂部,杜蘭仙的轉世「蘭姐」在傳統婚姻中過並不幸福,想要帶著女朋友私奔;陳子高的轉世「小高」是俱樂部的駐唱歌手,他與美國將軍情投意合,不過將軍仍然希望自己的愛人能是一位女性,於是說服小高去做變性手術,徹底變成將軍「夫人」。
時間再度跳轉,在90年代的社會運動,僅管一切看似朝著性別意識開放前進,陳子高的轉世「小陳」引領觀眾參與同志遊行,觀眾們在演員的鼓勵下,跟隨演員高呼口號,自己扮演當時的同志群體,同時,杜蘭仙轉世「小蘭」因為與女友的戀情得不到祝福,在海邊的旅館自盡,更有一些觀眾在演員的鼓勵下,扮演對同志團體不友善的社會大眾,在這一幕,演員會隨機分配垃圾給一些觀眾,讓他們可以朝演員投擲。
到最後一場戲,時間來到現代,觀眾們受邀參加陳子高轉世陳家宏和杜蘭仙轉世杜雅玲的離婚典禮,雖然兩人結婚前相當要好,但是他們從婚後日常生活中感到不協調,結婚第一年,陳家宏常常在杜雅玲還沒睡醒時就去工作,直到杜雅玲睡著才回家,第二年,他們兩人開始分房睡,兩人發覺現在的生活並非自己真正想要的,陳家宏鼓勵杜雅玲部要再假裝是他的太太,要去追尋真正的愛,到了這一世,他們終於能公開地為自己的性別認同做主,最終離婚,各自尋找幸福,並且受到祝福,同時也答應對方,即便離婚,兩人也會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典禮結束後,一位仙人走入大廳,恭喜陳家宏和杜雅玲「修煉得果,體會自由真味。」並揭露二人的前世今生,他們兩人想起了原來自己就是陳子高和杜蘭仙,也發現原來二人一直都在不同的時空中,用不同的面貌陪辦彼此,經過不斷的輪迴轉世,他們領悟到世間男女都是自由之身,都可以鼓起勇氣去追尋真正所愛。故事的最後,仙人讓陳子高和杜蘭仙可以許個願望,但是也不刻意去定位他們一定是怎樣的人,杜蘭先想和夢中的梨花仙子結婚,而陳子高則是要跟自己結婚,洪千涵說:「可以是雌雄同體也好,或者是他認為他自己一個人就足夠了,就夠滿足了也好。」讓故事停留在兩人知道自己是誰,並尋找他們所愛的人。
自我尋找與接納
在《和合夢》開演前,觀眾須先戴上黑色面罩只露出眼睛,因為演出會在整個戲曲中心裡走動,演出期間也可能會混入一般民眾,面罩就世為了能讓演員在引導時區分觀眾和民眾的工具,在劇情意義上,戴上面罩也意味去除觀眾的身份認同,進而融入劇場。直到90年代的社會運動,觀眾們才能夠拿下面罩,代表著從這個時間點,每個人開始尋找自我,「在那個過程中,他們脫下面罩,也成為自己。」洪千涵補充。在此之前觀眾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參與這個故事,也反映出那些時代中,大多數人隱藏自己身份的現實。
《和合夢》用幾場戲,講述百年來的性別抗爭歷程,當談到台灣現今對於同志或是酷兒群體的態度時,三人想法不盡相同,洪千涵身為剛與女友結婚的同志,認為現行法案不完善,特別是針對同志家庭希望擁有子女的程序非常繁瑣;黃鼎云認為當社會不再使用諸如同志、酷兒等標籤去定義一群人時,才是一個理想的社會環境;張剛華則抱持較為悲觀的態度,認為雖然台灣現今在法治方面取有所進步,但社會上仍然存在不少挑戰和偏見,這是難以避免的部分,但也因此這些議題仍具有討論價值。
《和合夢》對於洪千涵、黃鼎云、張剛華來說,並不是為了倡議誰能夠被接納,或是有更好的環境,而是祝福,張剛華說:「祝福大家可以去面對自己真實的樣子,並對自己的未來的幸福做出某一種選擇。」
採訪側記:
這次去採訪明日和合製作所,三位受訪者都很熱情,針對問題都能非常仔細地回答,讓人感受到他們對自己作品的熱愛,同時也對他們的作品感到非常有興趣,說來慚愧,在採訪之前,我們都沒有看過他們的作品,或許說「參與」他們的作品比較合適,以後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到場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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