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女兒羅思容 歌詩探索女性新圖像
【記者鮑琇微、王菁新北市報導】「亻厓想要有草／亻厓想要有花／亻厓也想要跳舞想要飛（我想要有草／我想要有花／我也想要跳舞想要飛）」羅思容－客家音樂人、畫家、詩人，在專輯《今本日係馬》中，將笠詩社詩人杜潘芳格等多位客籍女詩人作品譜曲為歌，雜糅了豐饒大地意象、族群生活記憶，唱出女性在尋求自我的過程中，礙於生活與社會框架陷入迷茫兩難的處境。創作歷程中，曾獲第23屆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與「最佳客語專輯」，以及第30屆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
刻在基因中的母語DNA
2008年，羅思容首張專輯《每日》入圍第19屆金曲獎最佳新人獎，那年她48歲。身為笠詩社詩人羅浪的女兒，畢業於新竹女中與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的她，繼承了父親血液中的浪漫DNA，是畫家、詩人，也是歌者。
↑客語女歌手羅思容與他的專輯收藏。攝影／鮑琇微
談起羅思容的故事，得回到2002年。那年苗栗文化局計畫出版《羅浪詩文集》，她開始著手整理父親的詩文作品。詩作中的古老吊橋、綿延山城，刻劃故鄉苗栗的風土人文以及父親與家鄉的情感連結，也開啟她重新認識父親以及喚醒自己疏離已久的客家身分與文化，投入母語詩詞創作。
「好像突然把自己生命底層的母語DNA重新喚醒！」起初她只是將父親的中文詩作以客語低吟，唸著唸著便自然地吟唱出聲，詩韻合一。她在吟唱時感受到客語聲韻中經由舌、齒、頰調和出的語言韻律之美，以詩入歌也成為她日後創作的特色之一。
↑羅思容與國寶級客家山歌大師徐木珍同台演奏。照片提供／羅思容
客家女性圖像思索
「勤儉姑娘，雞啼起床。梳頭洗面，先煮茶湯。灶頭鍋尾，抹得光亮。煮好早飯，剛剛天光。灑水掃地，擔水滿缸。未食早飯，先洗衣裳。上山打柴，急急忙忙。養豬種菜，熬汁煮漿。紡紗織布，不離間房。……此等婦人，正大賢良。人人說好，久久留芳。」客家傳統歌謠，客家姑娘歌
傳統客家歌謠以及客籍作家鍾理和、鍾肇政與李喬筆下，客家女性多被描繪為具有勤儉賢良與刻苦耐勞的傳統美德，卻也透露「美德」所帶給女性的隱形制約。羅思容開始思索，客家女性還有別的圖像或是內在情感的表達嗎？
「每日朝晨明亮介曙光斜斜介透出來／亻厓毋知仰般形／亻厓介身體尋毋到世界介出口／亻厓徬徨總感覺尋毋到自家／啊這係麼介世界／亻厓介心肝突然間起了變化（每日清晨明亮的曙光斜斜地透出來／我不知怎麼／我的身體找不到世界的出口／我徬徨找不到自己／啊！這是甚麼世界／我的內心倐然起了變化）」
《每日》專輯中的主題歌曲《每日》，敘述一位女性如何在傳統社會的框架下，從每日生活中找到自我。專輯中另一首《我不過四五十歲定定》則描述人生不應被歲月束縛，傳達不同於傳統客家觀念的女性形象：
「人厓不過四五十歲定定哪／有人講人厓像一支花／人厓不過四五十歲定定哪／人厓好笑好叫感情又豐富／人厓想愛做麼介就去做（我不過四五十歲而已／有人說我像朵花／我不過四五十歲而已／我愛笑愛哭感情又豐富／我想要做什麼就放手去做）」
聆聽客家婦女生命歷程－「什麼都會做，就是少了一條尾巴！」
自《每日》專輯萌芽的客家女性圖像思索，在羅思容於2008年受邀成為新竹縣關西鎮北山客家社區的駐村藝術家，帶領長輩們進行藝術創作後開始生根擴葉。進行前置參訪時，社區理事長李勝浪的一句話讓羅思容揪心不已：「這些阿婆好可憐，忙碌辛苦一輩子，到了老年後就是吃藥、看電視、孤獨等死。」幾經思索，羅思容決定以分享彼此的生活經驗與生命歷程為藝術課程主題，透過繪畫、歌唱，引導這群年齡介於65歲到95歲的女性長輩表達自身感受，將客家女性的生命歷程爬梳牽引在一起。
「什麼都會做，就是賊不會做，一直做一直做，就是少了一條尾巴！」課程中一位95歲阿婆的話彷彿客家女性的生活顯影。耕種砍柴、家計女紅、照顧老小，一生做牛做馬，唯一有別於牛馬之處只是少了一條尾巴。另一位76歲阿婆談起生產經驗：儘管挺著兩三天後就要臨盆的大肚子，還是得上山砍柴下田耕作。好幾位阿婆都是農作到一半突然羊水破了，匆忙找棵大樹下自行生產；由於事發緊急，甚至只能使用手上的鐮刀「斷臍」。
課程最後，羅思容問阿婆們：如果還有來生，妳要當男人還是女人？「當豬當狗都可以，就是不要當人！不要當女人！」幾乎所有阿婆都不願意再當女人，因為女人太辛苦了。她從阿婆們的回答中聽見客家女性心底的聲音，刻苦而艱辛，卻也是她們最真實的生存處境。透過生命歷程的分享與對話，羅思容重新探索思考客家家庭結構中女性的真實面貌，更成為之後作品的探討方向。
↑羅思容歷年專輯《每日》、《攬花去》、《多一個》、《落腳》、《今本日係馬》。攝影／鮑琇微
今本日係馬，表達女性內在圖像
2012年《攬花去》專輯，讓羅思容一舉拿下第23屆流行音樂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與「最佳客語專輯」。2015年《多一個》專輯以12位女性詩人國語、客語、福佬語的詩作入歌，繼續探索詩與歌結合的可能性。2018年再獲第3０屆流行音樂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的《落腳》專輯，則緣起於2016年在苗栗縣南庄鄉原客（原住民與客家人）混居聚落駐村時，多元族群與語言以及人與土地關聯的體現。2021年《今本日係馬》專輯，羅思容再次以詩為歌，以女性視角吟詠客家女性內在圖像。
「月光下／做田／你拿筆／亻厓擎腳頭／白色个蕃薯／落地生根／最尾落雨該一日／亻厓講啊／心肝仔，你先行／亻厓定定仔掌等你个木瓜樹影／摎佢傳分子兒／這係毋識字个亻厓／年久月深／寫分你个信（月光下／耕田／你拿筆／我拿鋤頭／白色的蕃薯／落地生根／下著雨的最後那日／我說／親愛的，你先離去／我靜靜地守著你的木瓜樹影／將它傳給子女／這是不識字的我／年久月深／寫給你的信）」羅思容,2021,今本日係馬,白薯，月光山
詩人劉慧貞以作家鍾理和妻子鍾台妹視角出發，描繪兩人愛情。鍾理和罹患肺結核早逝，臨終前要鍾台妹將自己的文稿盡數焚毀，不要讓後代子孫當文人，因為文人太苦了。但鍾台妹仍將文稿仔細保存，儘管上面的一字一句，她都不認識。此時鍾台妹已超脫客家女性傳統圖像，源自內心純粹愛情，一生無悔怨的付出。
透過《白薯，月光山》，鍾台妹的愛、劉慧真的筆、羅思容的口，三位女人跨越時空，相互對話。專輯中另一首《巫婆塔》，則描述女性面臨生命中低潮，卻礙於社會與家庭束縛，缺乏勇氣尋找出口追求自我的矛盾心境，反應出現代女性礙於現實框架難於尋求自我的困境。
在不惑之年喚醒血液中客家靈魂的羅思容，以詩入歌，探索爬梳客家女性的內在情感與外在圖像。吟詠女性與生命的昨日、今日、明日。
↑《巫婆塔》歌詞。製圖／王菁
↑專輯《今本日係馬》及粉絲為羅思容親手縫製的娃娃「小絲絨」。攝影／王菁
↑羅思容以《測量》一曲入圍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攝影／鮑琇微
採訪側記
《今本日係馬》中，最喜歡的是同名歌曲《今本日係馬》，在聽這首歌時，閉上眼睛，很神奇，像是和自然融為一體，隨著大地的脈動上下起伏，穿越了時間與空間。
而在《白薯，月光山》中，鍾理和與鍾台妹淒美而忠貞的愛情故事，透過老師的歌聲，顯得格外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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