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將之鄉首位女面師 堅持守住傳統臉譜
【記者曹舒涵、黃子珊/台南市報導】畢業於南台科大產品設計系的李祐玫,因緣際會之下與家將結緣,向白龍庵體系如良門下遞帖拜師,成為台南第一位女性家將面師。在傳統文化紛紛創新尋找新出路的時候,她卻反其道而行,推廣最傳統的家將臉譜。
家將X歷史
家將,可以說是神明的「護衛」,是廟會陣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負責捉拿妖邪鬼怪,也有解運祈安、安宅鎮煞的功能。但現代社會的家將有某部份因為幫派的介入,使得家將團缺乏組織紀律。其實,最早的家將有嚴格的規矩紀律,需要是當官人家或村莊里領選出來的「良民」,才可以去扮將。
但是後來到了七、八零年代,家將團開始慢慢泛濫。因此,就衍生出了透過「鋼條穿身」、「利刃砍背」等讓自己受傷的表演方式,去演繹給觀眾看,真的有「神明金身護體」,就算流血也不會疼痛的樣子。再加上特殊的表演形式,若是可以吸引民眾圍觀,讓主家有面子,賺到的錢也會比較多。
事實上,用真槍實彈的刀械表演自殘是非常疼痛的,那時候的扮將者多半會靠毒品來麻痺自己。因此,七、八零年代的毒品泛濫,多數家將團的風紀也逐漸鬆散。
喜歡家將的小朋友到李祐玫的工作室體驗家將。攝影/黃子珊
家將X臉譜
台灣的家將從清朝就已經存在,起源於臺南白龍庵,位於現在的台南公園。北往嘉義傳播,也在嘉義地區盛行。也因此,家將的臉譜可以分成台南派系與嘉義派系。
不同派系的家將臉譜差別在於「畫法」的不同,台南為勾勒法,嘉義則是填色法。
台南勾勒法是先打完底色,再畫線條,就像是書法的「勾勒」。嘉義的填色法則是先畫白線,再區塊填色。有些創新的團體還會去改變顏色,讓臉譜看起來比較精致。
家將X結緣
畢業於南台科大產品設計系的李祐玫,早期完全沒有在關注任何宗教相關的東西,如同一張白紙,她笑說:「家將對我來說的印象就是裝扮華麗、有在畫臉而已」。會與家將結緣,是因為大學時期,跟朋友一起幫台南白龍庵劉部如良應興堂的鄭小將,拍家將團復軍活動(註一)的紀錄片。
當時鄭小將已經做推廣家將臉譜一年多,還有出版一本關於家將臉譜的書《府城將學》。那時的朋友們都覺得鄭小將推廣傳統臉譜的方向很棒,因為現在的家將團都想把傳統的藝術創新,而鄭小將卻反其道而行,只想保留最原始的文化。因此,朋友們都想為這樣的文化保存盡一份心力。
就這樣,有些本身學影片相關的朋友就留下來,繼續做紀錄片;有些學習跳家將陣法;而李祐玫則是想要發揮本身設計、繪畫的專長,留下來學習家將的臉譜,並於二O一九年六月,拜入鄭小將的老師、已經退休的面師「永吉師公」門下,成為台南首位家將女面師。
面師X女性
傳統家將有著性別刻板印象,認為女性就算把陣法練得很好,比起男性仍然少了「陽剛的感覺」,無法展現出神明的威武。
再加上女性生理期間,依照習俗不能出軍畫臉,只能請其他面師幫忙,或是要經過很繁雜的「淨身」、「淨筆」程序後,才能幫扮將者畫臉。
因此家將團裡都不會有女性,也從來沒有女性面師正式拜師。師承規矩森嚴的白龍庵,李祐玫表示「大家都拿放大鏡在看我們」。
而收了女性徒弟的永吉師公則認為,時代變遷,連總統都是女生在做,只要在生理期時按照規矩就好,「女生不是不能畫,只是比較不方便」。對收徒的要求也是勸人向善,仍是學生的學徒一定要兼顧學業、言行舉止要有禮貌。
李祐玫說,永吉師公是那種會在背後默默支持我們的那一種老師傅。當初在學習的時候永吉師公就叮囑她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臉譜學好,「外面人家才不會說我是來當花瓶的」,只有拿出更多的努力,才能用行動堵住悠悠眾口。
女面師李祐玫專心畫臉。攝影/黃子珊
臉譜X規矩
畫臉的「眉角」也很多,每位扮將者的膚質、臉型都不同,所以不能每張臉譜都像蓋印章一樣,必須依照臉部比例去調整筆畫的大小,臉譜的每個圖騰也蘊含很多意義。
家將面師有很多習俗禮節要去遵守,包括臉譜的圖騰,還有畫臉時的規矩。例如畫什麼臉譜需要配合扮將者跳的角色,以及跳的拳法,像是范將軍跳的是猴拳,因此臉譜化的是猴面。畫臉之前要先淨筆,將毛筆用「淨爐」燻過,顯示勾勒神明臉譜的莊嚴,也是面師的基本禮節;開筆,面師會擇「吉時」在家將團員臉上,用筆沾紅漆點上一筆,代表開始作業;還有許多禁忌,不可以隨意談笑、喧鬧,畫臉時也不可以在梁柱下、桌子不可以比神桌高等等。
范將軍臉譜圖騰含義。製圖/黃子珊
在學畫臉的過程中,李祐玫認為最困難的地方是「面漆」,就是畫在臉上的顏料,因為那些畫在臉上的顏料,都是每個面師自己花大量時間去研究調制的,是「每一個面師的秘方」。像是永吉師公流傳下來的方法是,把色粉燉煮過後調和一些油,或是天然的蘆薈、蛋清等等,讓面漆冬天不會龜裂;夏天流汗不會暈開,「這個才是面師的精髓」。
另外,傳統有師承脈絡的面師,臉譜也完全不能外傳;但現在風氣慢慢開放,越來越多年輕人,或者是一些不同領域的來學畫臉。李祐玫認為家將逐漸走向藝術,「不一定是你有宗教背景,還是說一定要有信仰才可以去學習畫臉」,現在的家將已經偏向表演、藝術層面。
家將X後輩
同樣被家將吸引的還有現在國三的張翃罧,會喜歡家將是因為看到原本吵雜的廟會,每次只要一開始跳將,就會「全場肅靜」,只剩下鈴聲跟鼓聲,再加上充滿戲劇張力的臉譜,對家將一見鍾情,以後想跟李祐玫學習畫臉譜。
張媽媽說在兒子幼稚園的時候就會帶他們去看廟會,但是覺得八家將就是和流行語「8+9」一樣,形容參差不齊的素質。直到有次去白龍庵附近,看到嘉義的家將團回來祭祖,「哇!這才是我小時候看到的八家將!」不僅動作到位,團員還很守紀律,不講話,也不會抽煙、吃檳榔。
雖然現在社會對於家將的印象仍然處於「參差不齊」,但看到兒子對這樣的文化感興趣,張媽媽認為,既然要學,那就要學最「正宗」的,才會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有興趣,那就一起進入這個世界,從最傳統的「根」去了解。
國三生張翃罧最喜歡家將中「大爺」這個角色。攝影/黃子珊
家將X未來
現在文化保存意識抬頭,開始有很多人重新演繹跟創新,慢慢的把傳統文化再次融入生活裡。從小就接觸家將的永吉師公說,他看著家將文化從最開始的規矩森嚴,中期氾濫成災,到現今還能慢慢開始被國家重視,視為無形文化資產,甚至還能登上國際舞台,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然而回顧根本,家將由台南傳至嘉義,而嘉義又延伸出各自創新的臉譜,再加上每一代都會想把臉譜畫的更精致、更漂亮,甚至顏色更多。面對精緻化與表藝化的打擊,臺南臉譜已經快要沒落了,越來越少人知道,原來家將發源地的傳統臉譜是長什麼樣子的。
因此,鄭小將與李祐玫團隊堅持推廣傳統的家將臉譜。雖然用現在的審美角度看起來不是最精致的,但是涵義是很深的。李祐玫希望讓更多人知道他們「到底在畫什麼」、「到底在堅持什麼」。創新的部分很多人都可以做,但是最傳統的臉譜其實從幾百年前就有了,如果連白龍庵這樣的家將發源地也把臉譜創新掉的話,那以後的人就再也不會知道畫臉的習俗和臉譜的深蘊內涵。
家將臉譜乍看之下令人難以親近,李祐玫希望可以讓臉譜變成一項「藝術」,不需要有宗教背景也能夠參加體驗。
例如公益推廣的市級活動,剛好搭上萬聖節熱潮,讓小朋友可以體驗畫臉。去年在臺南美學館,也有舉辦一場展覽,把家將臉譜畫成面具,再用圖說介紹,每個圖騰代表的涵義。
傳統的文化,如果失去了根,只剩下創新並沒有意義。李祐玫認為做家將推廣最有價值的地方在於,文化的保留是未來三、四十年後的人都看得到的,會為這個社會留下無法取代的教育意義。
註一:暌違多年的出軍,即為「復軍」
採訪側記
走一條人少的路注定是辛苦且孤獨的,李祐玫認為在這條路上她收穫最大的鼓勵是老師們給的評價,甚至是家人給的反應。因為身邊人的認同,讓她有更大的動力去傳達傳統的意識給更多人知道,並且她希望在十幾後還是可以保有這個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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