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返鄉種茶 外銷日本成化妝品原料
【記者池建增、張綱、廖嘉瑜/新北市報導】日本知名化妝品公司用天然原料研發抗老化產品,來臺灣尋找合格的蜜香紅茶。尋遍臺灣,能通過嚴謹的土壤測試、水質測試和茶葉成分測試的蜜香紅茶,唯獨三芝茶農粟益民一家。粟益民堅持野放農法,不施肥,偶爾鋤草,讓茶樹自然生長,他說:「我回來前這片土地已經三十年沒有農藥汙染,我要繼續維護它最乾淨、最原始的樣子。」
想換種生活方式 三芝子弟返鄉種茶
粟益民原本在對岸從事科技業,跟官方租或買賣土地、蓋廠房,把臺灣、日本的設備帶過去,再挖角各地的工程師前往上班。然而他表示,以前工作時晚上常常要和生意上往來夥伴的社交、談利益,年紀漸大體力逐漸下降,越來越過不慣這種生活,加上不喜歡科技業中類似業務的工作性質,都只是在比誰畫的餅大,最後做不出來還是沒有意義。於是他選擇離開。
離開原職,粟益民表示怎麼找工作,科技業、電子業的環境就是長那樣,所以就想要不然就回鄉種茶,過上清幽的日子。他說,農業很像理工科,需要務實,就算說得再好,田照顧得再漂亮,做不出來,種不出來,最後都沒有意義。回三芝種茶那年,粟益民四十六歲,從科技業離開,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
三芝早期曾是臺灣北部產茶重鎮之一,據《三芝鄉志》等文獻記載,三芝茶產量大,從一九七〇年到近一九九〇年,茶產量漸漸走低,有說是受到工業興起,茶價下跌和人口外移的影響。粟益民的家人也從種茶製茶改作茶籽油,知道兒子想回鄉種茶,粟益民的家人表示支持。他媽媽一邊採茶一邊說:「兒子想回來種茶,當然歡迎啊。」
粟益民母親來茶園幫忙採茶。 攝影/池建增
種茶零經驗 四處求學一朝頓悟
粟益民說:「很多華人喜歡喝茶,喝了一輩子卻不知道茶怎麼做的。」他曾是很多華人中的一員,喜歡喝茶,但種茶零經驗的他,必須從頭開始學製茶。返鄉種茶之初,家中長輩無償提供六甲土地給他使用,為了賦與老茶樹長新芽的生命力,台刈老茶樹,也就是將茶樹砍到接近根部,讓茶樹重新生長。茶樹長大後,粟益民採茶葉新芽,長輩們收茶籽做烏龍茶籽油。
幾年耕耘,粟益民的茶園現有二十二甲,或為家中親戚提供,或向親戚承租,目前十甲使用中,十二甲待開墾。他說:「別的茶園一年可能只作一種茶,大概花四十天,但因為我的茶園土地面積大,加上有四十多種茶種,所以我從開始種茶,就一年做三百天,清明節以前做綠茶,清明後是包種茶,五六月天氣熱、小綠葉蟬多,適合做東方美人茶和蜜香紅茶,到十一二月則是白茶。」
粟益民回憶,林華泰茶行原本就是三芝茶農的賣茶對象之一,返鄉做茶後,不懂就拿去林華泰茶行請教,茶行的茶師傅會指正他製茶環節的錯誤、哪些部分缺乏經驗值;他也曾在坪林學習製茶,第二年終於在一次做東方美人茶時,突然就頓悟了,做出正確的味道。
將剛採下的茶均勻鋪好,準備進行日光萎凋。攝影/池建增
做最乾淨的茶 成日本知名化妝品公司產品原料
做出茶的正確風味後,銷售通路是粟益民下一個挑戰。日本知名化妝品公司在臺尋找蜜香紅茶作為化妝品原料,檢測多家茶園未果,後來透過尋找野放茶茶園的訊息,找到粟益民。等待檢測期間,他將製茶產業結合深度旅遊,舉辦採茶體驗營,也有和北京茶道社、日本相關社團合作,粟益民的茶園是茶道中級檢定考場所。此外,他說,客戶想喝什麼茶,我們就做什麼茶,只有茶葉的形狀不會改變。粟益民喜歡看蜷縮的茶葉在水中緩緩展開,用原葉做茶是他的堅持,不把茶葉切碎,亦不把茶葉搓圓。
粟益民說,無毒茶是現在市場主流,他接手這片土地前,家中長輩收茶籽做成烏龍茶籽油,為了讓蜜蜂和蒼蠅等授粉昆蟲來授粉,本就不噴灑農藥,乾淨無毒的環境也吸引來小綠葉蟬。而小綠葉蟬是製作蜜香系茶的關鍵,唯有被小綠葉蟬咬過的茶,才會產生特殊風味。他說,小綠葉蟬的生命很脆,一年繁殖十二至十四代,只要中間任何一代斷掉,那個地方就沒有小綠葉蟬了。
接手這片土地後,粟益民選擇用野放方式種茶,不噴農藥,自己除草,企圖讓小綠葉蟬和茶園三十幾年的聯繫繼續下去。粟益民表示,他做的茶能通過日本知名化妝品公司的各項檢測,因為這片土地乾淨無汙染,茶山鄰近殯葬業用地,沒有什麼開發,環境和三十年前的樣態近乎相同,沒什麼改變。
茶農粟益民以野放方式種茶,雜草與茶樹交錯生長。 攝影/張綱
種茶期間,粟益民說:「要懂得將自己的劣勢轉成優勢。」因為環境維護的好,粟益民茶園中的小綠葉蟬特別多。別的茶園或許只有五六月看的到,他的茶園卻幾乎整年都能看見小綠葉蟬的蹤跡,既然做不成害怕蟲咬的清香系茶,就選擇做蜜香系的茶,讓蟲咬成為特色。
看見有些茶農配合市場需求,注重漂亮的茶葉外觀,粟益民認為了解自己的定位和優勢很重要。他認為臺灣適合做原料,如果台積電搞品牌,台積電會倒,若做代工,就是世界第一,做茶葉也是這樣,要跟著客戶一起長大。
能成為日本知名化妝品公司研發產品使用天然原料蜜香紅茶的提供者,粟益民表示和維持乾淨無毒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他也補充,那時仍在思考自家茶葉的定位,會接受和日本知名化妝品公司的合作,類似某些投資特斯拉的人一樣,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認為做高價茶產品會有前途。
三芝農會推廣部主任周正男說:「粟益民的成功很大一部份源於他很快找到屬於自己的藍海。」在地服務三十餘年,周正男看著三芝茶葉逐漸沒落,現今仍在三芝種茶的只剩兩三位茶農。周正男說,農會不是政府組織,是幫助農民的公益性團體,早期也有想做茶業推廣,但因為不比坪林、石碇茶產業聞名,推廣的力度只好逐漸縮小。而粟益民回三芝種茶六年間,就能確定自己的定位和優勢,走高價茶路線,外銷日本,實在不簡單。
小綠葉蟬生活環境與著涎介紹。製圖/廖嘉瑜
用科學知識種茶 茶園助電子擴散理論研究
粟益民將種茶結合科學知識應用在做茶技術上。他說,過去的農業重視傳承,觀念是對的,但沒有追根究柢,找到根本的概念。粟益民表示過去農夫很少施肥,農作物也能長得很好,但農夫不見得知道為什麼,從科學的角度分析是因為空氣中有氮,閃電會使空氣中產生氮化物,而這些氮化物將隨雨水進入土中,這就是最天然的氮肥,不用再施化肥或其他有機肥料。
做東方美人茶要經過萎凋、浪菁、臥堆、炒菁、靜置回潤、揉捻、解塊、乾燥等步驟。萎凋,為使茶葉中的水分發散,葉色由綠轉黃;浪菁,目的是藉由茶葉互相摩擦破壞葉面保護膜,進一步促使茶葉發酵;炒菁,翻炒茶葉以停止茶菁的萎凋和發酵;靜置回潤,讓停止發酵的茶菁進行最後發酵;揉捻,讓茶葉變得容易沖泡和保存,根據茶師傅揉的輕重,將使茶葉具有不同的風味;解塊,將揉捻後的茶菁弄散讓其乾燥;乾燥,穩定茶葉品質,避免茶葉繼續發酵。
粟益民以浪菁舉例,坪林和三芝的環境氣候不同,所需要的翻攪茶葉的次數就不會一樣,傳統的農戶是用經驗判斷,但他將試驗的過程數據化,早先用筆抄寫紀錄,做不同的嘗試,如調整浪菁的時間、揉茶的輕重快慢。
粟益民表示,時間、溫度和濕度是他記錄的三大重點,慢慢這些筆記內化在腦中,他說現在是看茶做茶,看到太陽的溫度、判斷茶葉含水量,就知道要浪菁時間要多久、發酵要多久,這些在腦中就配出來了。
既然用跟別人不同的方式做茶,粟益民想透過報名比賽的方式,了解自己和傳統製茶茶農的差距。從二〇一七年開始參賽,成績逐漸爬升,二〇一八年獲得新北好茶東方美人茶頭等獎,去年二〇一九年更獲得新北好茶東方美人茶比賽特等獎(冠軍)。
粟益民榮獲新北好茶東方美人茶比賽冠軍。 攝影/ 廖嘉瑜
野放茶人工採 提供工作機會助地方創生
種茶時間長,加上野放茶的種植方式要以人工採茶,避免因為機械採收破壞一心二葉,使茶葉發酵時容易不完整。粟益民表示,自己需要人手幫忙採茶,透過在地教會、社服團體等單位,他提供工作機會給三芝的單親媽媽、新住民。
粟益民說,三芝的新住民多來自北越,平時在越南餐廳端盤洗碗,工作累,薪水也相對低;若來採茶,因為茶是高經濟作物,給單親媽媽、新住民們的工資就能比較優渥。這些單親媽媽、新住民們會自己輪班,在平常工作空檔且有茶可以採的時間,來粟益民的茶園打工,增加收入。
曾協助粟益民參加茶葉比賽、因推動地方創生而有合作的周正男說,粟益民是三芝的一塊招牌,在農業方面成功做到六級產業,即結合一級生產、二級加工和三級的行銷服務,如舉辦採茶體驗營。
周正男說,農會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雖然政府在推青農返鄉,但從事純農業的青農很難撐下去,大多需要結合觀光,做成休閒農場,如果有人願意回三芝從農,農會幫這些人做網路平台、大力推廣是沒有問題的,前提是有人願意回來。而看見粟益民的成功,農會是樂觀其成。
三芝農會推廣部主任周正男分享對粟益民的看法。 攝影/廖嘉瑜
展望未來先踏實現在 慢慢努力待結果花開
粟益民表示,科技業和農業都是開發,但是模式不同,科技業要開發土地建廠,不斷破壞環境,和土地的連結不好;而農業重視永續經營。他想要回歸相對正常的生活狀態,想要慢活。他認為臺灣農業性質和對岸很不相同,相對接近日本,重視慢活、精緻化、深度旅遊。種茶、採茶體驗有了教育性質,也能傳承老一輩的生活模式和態度。
辭去科技業工作來做茶農,為回饋,也為實踐理念。談到未來,粟益民表示先把眼前的訂單、和日本知名化妝品牌的合作事項完成。不趕著做很多事情,慢慢讓正在努力的事開花結果就好。
粟益民、粟益民家人和採茶阿姐們的合影。 攝影/池建增
採訪側記
截圖粟益民返鄉種茶後的人生片段,背景是茶園,採茶三芝,悠然抬頭,你可以欣賞晨曦的金黃照拂茶樹的新綠,看見無雲藍天偶有群鳥飛過,遠眺山那頭盛放的櫻花;再仔細看,你會發現帶著斗笠的採茶阿姨們,一邊用臺語聊天,一邊手不間斷地的採茶,在截圖最前方,是從科技業轉行製茶的粟益民,久經商場的他對利益有敏銳嗅覺,處事理性務實;他正在泡蜜香紅茶......報導事實只是一瞬,而採訪內容是受訪者的一生積累。當滾水沖入茶中,看一芯二葉在水中展開,茶香隱隱,品一口好茶,讀一個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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