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結束卻已未知的數字
圖博人的一天(五)
火車上,我把相機的腳架底座先鎖上,再拿出小說來看,怎樣也無法靜下心來,心頭怦怦跳,預期著將會有什麼事發生?上週六,東吳辦「公民記者工作坊」邀我去幫同學說明圖博人的現況,會後有同學表示想去探視圖博人。早上我打通電話給TENZIN,問他週四領完居留證後,會不會回龜山來?我猜他們也許會有個小型慶祝,帶同學去的時候較能聊得開。
TENZIN告訴我,這幾天他們就會全部搬離開廠房,我趕忙再打電話給JAMGA問清楚,答案是一樣的。急急忙忙抓起書包出門,連瓶開水都來不及帶,我擔心晚到些,有些場景就拍不到了。
一進門,原本掛在窗戶上那個只剩我在意的數字已拆下,捲成一團丟在桌上。我把它舒展開,一百五十幾?最後一個數字捲曲著無法看清,我也無意去把它扳開,罷了吧!就別再去管這個沒人在乎的數字。供桌已經撤下,看不到原先的幾尊佛像,只剩達賴的肖像先放置一旁,地板上的舖蓋也幾乎都打包靠在牆邊,幾個晏起的人仍蒙著頭熟睡,想是昨晚安排了「餘興節目」。KUNSANG和一些同伴早已在收拾鍋碗瓢盤,刷洗地板;把食物集中,再分發給需要的人帶走,瓦斯桶、大罐醬油送給以前曾協助過他們的餐廳。
有位圖博人看我在拍照,等到個空檔,靠到我身旁問說:你拍這些東西可以給我一份嗎?我說:會啊,以前不是都放影片給他們看嗎?等到事情有個段落,我會把全部片子整理出來,每個人都送一份給你們留起來。他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沒看就塞到口袋裡繼續拍,我們已見過幾次面,他是和JAMGA同時在2001年拿到身份的,自這一百多人到龜山後,蒙藏派他來幫忙照顧,帶人到桃園署立醫院看病,而擔任這種角色的就有好幾個人。
在沙發區,他難得的主動和我聊起來,他認為現在大家會等得這麼辛苦,是因為對蒙藏的姿態不夠低。他們在2001年,到處去求人請托,永遠都是彎腰卑躬,那像這次還去自首靜坐,立委叫蒙藏、移民署官員過來問話,人家開會的時候,就說是!是!馬上辦!回去以後,給你放著又怎樣?JAMGA假如不是這種態度,可能早就拿到了。
同一床被子可能鋪在不同的地板上
我曾聽過這一類說法,但並不怎麼認同,因為2001年當時的環境和現在已經不同。他看到KUNCHOK進來,打個招呼,也給了張名片,我在猜想他的名片可能是最近剛印好,所以才會見到人就發,我借過KUNCHOK手上的名片一看,原來他現在是「藏胞同鄉福利會」的幹部,有些事情我似乎明白了些。
TENZIN進來坐到沙發區,他們就用藏語交談起來,又把我掠在一邊,聊著聊著,音量愈來愈高,TENZIN嘴說手揮,看起來應該是在爭吵,這是我這陣子以來累積的經驗。既然聽不懂,坐在這裡又尷尬,乾脆過去廚房看看聊聊,我在廚房時,還隱約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
沒多久,TENZIN也到廚房來,我把他叫到陽台問說:他現在是同鄉會的,你知道嗎?TENZIN說知道,但有些話不能那樣說,我們這種做法有什麼不對?回到廚房他們用藏語談了一會,許多人都搖搖頭,TENZIN突然說:他是同鄉會的xxx,我還是董事長呢!
我問JAMGA週日的會開得如何?當然,所有人離開這裡就是那時決定的,這算是種表態吧,期望某些看不見的力量能稍稍鬆手。會中重新選出新會長和10位幹部,另外還有六十幾人簽名支持JAMGA繼續來帶領協助,直到這件事情告一段落,他們明瞭得先把內部的一些爭端消彌掉,才有能力去對抗外界的磨難。
JAMGA的新「當選證書」
我把一點錢交給新會長KALSANG,他馬上轉交給KUNCHOK LHAKPA,看得出來新組織的運作模式。這筆錢是去參加工作坊的車馬費,我再加點湊個整數,我認為應該捐出來給他們。在自由廣場時,他們常會邀我一起吃午餐或晚餐,但我總會找些藉口推掉,因為我想我不應該接受他們的招待,不過後來還是喝了幾杯酥油茶。到龜山後,這裡用餐不方便,很不好意思的和他們吃午餐,現在他們要離開了,我想捐點錢應不至讓我和他們的關係產生變化!
牆上貼了兩張公告,雖沒什麼特別,但出現在這裡,卻讓我嘖嘖稱奇。公告上說明是「藏胞生活工作坊」,開辦兩個課程「交通駕照班」和「電腦與網路教學班」,我很好奇這些圖博人會如何來看待這樣的「協助」方式,如果他們能先看懂上頭寫些什麼的話?
KUNSANG問我會不會開車?我說:會啊!能不能送我們到台北?我問車呢?他說要去借,於是,接下來就是我過得有點悲慘的下午。
KUNSANG帶我要去把車子開回來,卻到了一處租車公司,原來還得動用我的身份證租車子,在一些文件上又簽名又押指紋,我從沒租過車,不曉得有那麼多規矩;老闆說只剩一部九人座的車子,車身長得讓我有些心理障礙,懷疑是否需考過職業駕照才能開這款車?最頭痛的是,排檔桿竟然在方向盤旁邊,恕我孤陋寡聞,這樣畫面我只在電影中看過。
老闆抓住我的手一起去「扳」排檔,一再向我保證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幾次後,我要老闆放開手讓我自己來,但總不能適應那種感覺,因為除了扳上扳下外,還得稍稍前後用點力,排檔指示燈竟然故障不亮,我根本搞不清楚是扳到那個檔上面?終於硬著頭皮上路,KUNSANG看我開得很慢很小心,而且一個倒車迴轉「手」忙腳亂的搞弄天,忍不住說:我來開好了!我相信他開車應會比我順多了,但這種事我可不敢輕易嘗試,萬一有個閃失,真的不知該如何收尾?事實上,自去年我把我家的老爺車送人後,我已一年多沒有開車,開著開著,生疏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大家不是都說只要學會開車,就一輩子不會忘記嗎?
他們也找了另外一位朋友幫忙開車載人,兩輛車先到達賴喇嘛基金會拜會,報告他們現在的狀況,也再次請求是否能得到協助?他們到樓上去,說是五分鐘就下來,卻讓我們等了近半個小時,我和另位「司機」只能守著停在紅線上的車子,不敢離開半步!
車上我問KUNSANG有無新消息,基金會只說儘量想辦法幫忙,這樣的答案不意外,在這個階段,我想是很難使上力的。之後兩輛車子分開,我載他們到蒙藏,另一輛車到立法院見立委;我問見蒙藏要做什麼呢?他們想跟蒙藏報告他們已經「撤離」了廠房,不會再聚集在一起。
他們到蒙藏下車上樓,路邊停車格根本沒有空位,我可不想開著這部大車到處找車位,車子並排停在馬路邊,我就在車上等吧!其實我並沒有打算上樓,一方面他們說藏語我根本聽不懂,另方面,我也不願意讓蒙藏覺得有個不相干的人在場。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旁邊是台大急診室,我特意把車停遠些,免得妨礙救護車進出,幸好,沒有警察來趕我走。只能開個車窗,感覺今天氣候特別炎熱,等到他們下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阿布寫好揣在懷裡要呈給蒙藏的陳情書
KUNSANG上車直跟我道歉和道謝,說讓我等這麼久,我仍得堆起笑容,維持一點基本的禮貌。今天在蒙藏見到的層級並不高,請求他們看能不能以私人的交情,從其他政府單位打探到一些消息。另一車見立委的人也剛好結束談話,他們詢問拿到居留證後,需要多久時間才能申請「工作證」和「護照」,這兩件事對他們來說具有實質的意義:拿到工作證表示可以找工作賺錢,生活才能穩定下來,申請護照,可以出去看看多年不見的親友。
夕陽仍然高照的黃昏,車子小心地開過擁塞的台北火車站前上忠孝橋,在往龜山的路上,大家的情緒似乎很高亢,可能是見了一些人,心裡較踏實,或許只是單純的出來走走。回到加油站,我放他們下車,和KUNSANG把車子開到租車公司還掉,老闆環視了一圈車況,我跟他說:沒事啦,沒有撞到東西!從他手裡接過下午開出去的伍拾萬元本票,我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
我今晚在社大還有一堂課要上,本是要看一部很重要的電影,時間趕不上了,乾脆回到廠房跟他們多聊聊,除了唱歌跳舞宴請「恩人」那次,我還不曾在晚上待過這裡,而相較那次的歌舞熱鬧氣氛,今晚顯得冷清寂聊。突然,TENZIN和PEMA打著赤膊,抱在一塊摔起跤來,其他人在旁鼓噪喝采,頓時屋內活潑喧嘩。我想,大家得像這樣,偶而幫自己找點樂子,生活會過得容易些,即使是在這裡的最後一夜。
<Tib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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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照的部份,移民署的說法是,因為是無國籍的身份申請居留,按照規定需要5年後才能拿到身分證,有了身分證才能辦理台灣護照,除非修改國籍法,才能縮短時間.
離情依依,雖然不捨與難過, 但是以退為進,避免掉可預期的紛爭.衝突.及是非,讓居留證能順利拿到,少幾個人捲入無謂的官司,
願 佛菩薩護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