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喇嘛駕臨的夜晚

週日前幾天，為了達賴喇嘛到底能不能來台灣？該不該來？新聞報導早已紛紛擾擾，喧騰不止，老實說，這樣的消息對我並不具特別意義，但當確定法王即將來台時，我急欲得知圖博人們會想要做些什麼？因為我瞭解這對在台灣的圖博子民所代表的涵意。在自由廣場靜坐時，一位圖博人曾跟我說過：達賴喇嘛就如同他們的「母親」，是一切的開始。

到桃園火車站，接通了JAMGA，他要我到鶯歌鶯桃路上的一家麥當勞，說他也不知道地址，我坐進計程車跟司機說要到麥當勞，還好並不難找。在這裡已有幾位圖博人邊吃薯條邊喝可樂在等待，女士們幾乎換上華麗的傳統服飾，其中我只認識一位，她曾在自由廣場2008年最後一天，陰雨的Happy New Year記錄中，愉悅地手打拍子，唱著我無法聽懂卻充滿異國風味的歌。

問她拿到居留證了嗎？她滿臉堆笑地點點頭，從皮夾裡抽出三張證件遞過來給我，一張是居留證，一張是工作證，另一張則是機車駕照。反覆仔細前前後後的翻看著居留證，老實說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之前幾次領證的場合都錯過，不能在對圖博人如此重大的時刻留下記錄我一直引以為憾。

前兩張我大致清楚，但同時拿到駕照就沒有預料到。其實長時間以來，大部份人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機車，台灣人說「騎身份證的」在他們是行不通，沒有身份只能冒著「無照駕車」的危險，但若不發生事故，幾年下來倒也平安無事，還有人開著車到處送貨呢！與許多人沒有身份被警察抓了又放，放了又抓，這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大事。

她是第一批持有印度IC而拿到居留證的九人之一，工作證也在多方努力下，快速的以「難民」身份取得，正式的「中華民國國民身份證」就得按「法律」規定再等五年，因為沒有身份證，無法辦護照，無法出國，意味著無法探望國外的親人。她提到目前的工作是在建築工地釘板模，我不禁想像眼前這位身著華服的女人，和粗壯黝黑的TENZIN同樣地在陰暗、悶熱的狀態揮舞手中鐵錘的模樣。

旁邊有位先生偶而加入我們的談話做補充，他是2001年與JAMGA那批取得居留證，當時是同時發給護照，三年後取得身份證。我問他們多久沒見到他們的法王？他倒是說最近有見到，因為他曾回到達蘭沙拉去，沒有身份的人都困在台灣好幾年，如阿布是2001年「特赦」後就來的，至少已經八年了。

始終不見JAMGA出現，打了幾次電話問他在那裡？他也打了幾次電話問我在那裡？我說我就在麥當勞啊！終於有位認識的人騎著機車說JAMGA叫他來接我，他載我到附近一處小公園，原來認識的圖博人都聚在這裡，麥當勞那邊幾乎全是已有身份的人，而且桃園同鄉會的幹部穿梭其間，這時我才反應過來瞧出點端倪。

如熟識朋友般，一一握手說著「好久不見」，小公園裡天色逐漸昏暗，週遭人物亦顯模糊，大家難得聚在一塊聊得開心大笑，可惜我無法聽懂他們談話內容。我問PEMA最近還要出庭嗎？他說自被帶到調局後問話後，法院都沒再傳喚。PHINTSO不解地說他已拿到居留證，他太太TSEWANG卻仍未拿到，問我同樣的條件，為何有不同的結果？我只能搖搖頭，這樣的事，我怎會有答案？

同樣地，這裡的女士們已在家裡盛裝打扮好才出門，男士就拎了幾袋衣服到公園來換，台灣天氣炎熱，想沒有人平時願意穿著厚重的衣物活動。我饒有興緻地看著他們「穿衣服」的儀式：先穿「上衣」，再穿「外袍」，接著把外袍後領拉高套在頭上，有人幫忙在腰間?圈「腰帶」，把外袍從頭上取下，右手從袍中伸出，就讓右袖自然垂下，或者是兩手都伸出來，讓上半外袍對折至下半身，再把兩支衣袖綁在腰間。

看著他們的熟練架式，不禁要問：你們常這樣穿衣服嗎？是的，他們從小就這樣穿衣服長大，而我當真對他們的文化不瞭解，只能「上衣」、「外袍」．．．的胡扯一通。不過每當有人外袍罩在頭上我就忍不住發噱，這讓我想起一個卡通人物「癟頭四」，他總是把T恤後領頂在頭上！

有人問說：「會見到達賴喇嘛嗎？」「當然，不然我們去機場做什麼？」其實我回答得很心虛，因為我瞭解狀況可能不是如此。問JAMGA在機場要表達許多人沒有取得身份這件事嗎？我預期待會機場一定各路媒體雲集，有機會是可以提起這件事。JAMGA對著我一陣苦笑，不置可否。一位女士正在整理哈達，取了一條哈達走過來套在我脖子上，我問：「可以拿嗎？」她說：「當然可以！」我把哈達取下來，綁在書包上。

鶯桃路到桃園機場並不遠，車上的圖博人就像一群興奮的小學生，嘰嘰喳喳談論著要去那裡郊遊？一下遊覽車，幾位男士就趕緊把服飾再次整理，進入機場大廳才八點多，接下來就是等．．．

出境大廳聚集的人群愈來愈多，久未碰面的圖博人應接不暇地握手寒喧，趁機?舊。自去年來，我認識或見過有印象的圖博人應超過百人，一直聽聞他們在台灣約有三、四百人，相信絕大部份今晚都到了，只為見他們尊貴的法王一面。當然，台灣的許多宗教團體也必定不會錯過這次到機場恭迎達賴喇嘛的機會，陸陸續續，在自由廣場時認識的一些「朋友」也都出現，其中包括野草莓和圖博之友會。

出境大廳逐漸為人群所佔滿，除原本應是主角的出境旅客與接機親友，因台北聽障奧運前來的外國選手和接待單位外，今晚恭迎法王的群眾反倒喧賓奪主，勞動航警隊出馬才得以保持走道暢通。路過的旅客行人被圖博人特異的服飾所吸引，紛紛投以好奇眼光或乾脆停下腳步要求合影留念，使得秩序維持更形困難，相對地幾位身著法袍的喇嘛就不是那麼引人注目。

閒聊中，我問了一位女士一個私人問題：「妳要結婚了嗎？」她剛在公園裡送我一條哈達，她的事情在自由廣場時就聊了許多。她提到「老公」已過世，兩個孩子住在尼泊爾，她現在既無法出國，想見孩子只能想辦法讓孩子辦好簽證到台灣來「觀光」，可是那是一筆她無法負擔的費用。從自由廣場靜坐以來，她和一位男士進展到「男朋友」，但對結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問她：「妳現在不是沒有『老公』嗎？」「可是我們的人不喜歡再結婚，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就好了。」

預期中的大大小小媒體，在大廳最佳視野處劃定的「媒體區」早擺好腳架，趁著等候空檔隨處捕捉圖博人的身影，我則到處遊走，拍攝媒體拍攝圖博人的畫面，採訪話題不斷圍繞在衣服、「有多想見達賴喇嘛？」、「見面想跟達賴喇嘛說什麼？」打轉。一、兩次我主動向記者提起尚有人未取得身份的事，記者答說有印象，就不表興趣的離開追逐另一個畫面去了。

TENZIN??地站在一旁和人閒聊，雖然他算是這些圖博人裡中文說得最好，又看懂中文字，但他今天穿著平日衣服，一點也不吸引媒體目光，不似KUNSANG身著特別服飾，加上之前提過他具有的圖博人「標準身材臉孔」，麥克風、攝影機湧至他面前排隊等候，照相機不斷閃爍的閃光燈，可說KUNSANG絕對是今晚最上鏡頭的明星。我打趣的向TENZIN說：「拜託你去讓媒體採訪一下，不然明天所有的媒體看到的都是KUNSANG了！」TENZIN只笑笑說：「他喜歡就好。」

一位手拿相機的平面媒體記者湊到我們身旁來：「你們知道達賴會從大廳出來嗎？」我反問他：「應該會吧，不然你為什麼在這裡等？」他說：「就在這裡等啊，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記者走開後，我和朋友談起他的曖昧話語，我們的猜想一致：這位記者朋友預期的，應該是如之前發生在某電視台「Michael去等衝突了」的心理吧！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過去，圖博人在媒體鏡頭的包圍，久未碰面老朋友的閒聊和身披雪獅旗拍照中狀似愉快的度過，而我則拖著疲累的腳步和僅在麥當勞時塞進一顆漢堡撐住的肚子，遊走在出境大廳裡，手持DV，盡責地記錄著任何風吹草動。傳言中的某團體會來「嗆聲」應不是空穴來風。

前一天在新聞裡看到的抵達時間是九點五十分到，在小公園時，JAMGA接到電話說改為十點五十分。十點多了，雖然還未到預定時間，我卻無端焦燥起來．．．，飛機會準時到達嗎？混雜的群眾會起事故嗎？航站響起廣播聲，要人群移往出境大廳外的人行道上，一時之間，出境大廳人群消散，回復原先稀鬆樣貌。第一時間，我誤以為是警方想先把人群疏散離開大廳而沒有跟著出去，等走到外面人行道時，再也擠不進人群前頭，因為一層等待達賴喇嘛直接通關的人牆已密密麻麻擋在面前。

照理說，達賴喇嘛可算是一國「元首」，理應享通關禮遇，JAMGA也說過他等著被通知何時到通關口面見法王，只是一陣混亂讓人搞不清實際狀況會如何？台灣官方對達賴喇嘛的態度模糊不明，出境大廳的警員守口如瓶，唯有媒體仍是耳聰目明消息靈通，他們早派了兩組人，一組在出境大廳，一組在通關口。

試著想找一塊高處可以取得較好畫面，唯一的辦法就是騎在某人肩頭或靠牆的行李車上。我選擇爬上一串行李車的中間一台，得隨時注意腳下的動靜，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