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障礙 活得精采徵文活動】父親的身影

文/沈家銘

他總是早出晚歸，風塵僕僕從市區騎著摩托車前往到十多公里遠外郊區的工廠上班，不管颳風下雨，這一路往返就花掉一、二個小時間，為的僅是一份養家餬口的薪水，身為一家的經濟支柱，他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如果垮了，襁褓中的孩子怎麼辦？每次上班時刻，他總是懷著不捨的心情，看著已經入眠沉睡在床上的妻小，悄悄的關上大門，緩緩的走出大門出外工作。一家四口是他最甜蜜的負荷，再辛苦也要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孩子終於長大了，出了社會工作，然而他依舊腳踏實地的監守自己的工作崗位。臉上佈滿了炙陽燒灼在他臉上的傷痕，踽踽獨行走在偌大的廠房，他是身障者，他是我的父親。
 
阿爸是一位服務於化學工廠上班擔任基層技術人員，常常要忍受化學藥劑刺鼻的味道和惡劣的工作環境，對一般正常人來說，處在高溫、惡臭的環境，對於健康本身就有極大的危害，一直是罹患癌症的高危險群，何況是對體力更加孱弱的身障工作者？
 
天生少一顆腎臟和肝臟的父親，領有重器障身障手冊，工作時常常容易疲勞、口渴，悶熱的工廠裡不似辦公室有舒服的冷氣可吹，在炙熱的廠房中，炎炎夏日動輒飆高到三十五、六度，才待沒幾下子已經汗水涔涔，一襲湛藍的工作服濕漉漉的像剛浸過水似的。體質容易血糖過低的父親，有一次還因為忙著早上送我們去上課，忘記吃早餐，等到開始繁忙的工作後，卻暈倒在工廠當中，引起了眾人的一陣嘩然，也讓我們擔心了好一陣子，自從那之後父親都會隨身攜帶巧克力，補充血糖，唯恐在上班時候再度暈倒。「要不要來一顆巧克力，補充營養跟體力。」爸爸打趣的問我們，其實我們都知道，責任感深厚的他是深怕再成為其他人的負擔，更擔心的或許是家庭沉重的房貸跟經濟壓力。

「山仔，稍微休息一下吧。錢要賺，身體也要顧。」領班知道父親身體狀況，常常會噓寒問暖一番。然而父親自從那次事件發生過後，總會撐住身體把事情做完才去休息，聽母親說工廠裡面的年輕同事有時候會覺得領班獨厚父親，讓他接手較輕鬆的工作，所以有一些耳語在亂傳，而父親則用行動來證明自己跟一般人沒有兩樣。「再辛苦，也要等到你跟哥哥出社會、結婚生子為止。」媽媽說這話，臉上帶著憂心忡忡的表情。

有一次我和父親一起到郵局存錢，他一走出門，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身心障礙者在大熱天底下，賣力的販賣著彩卷，出手很大方的一次就買十張，父親一直是個對自己很節儉的人，但是在幫助弱勢者上他總是不遺餘力。
 
賣一張，他們就賺十元，十張他們就可以賺到一百元，十個人跟他買，他一天的生活費就有著落了啊。」看著父親揮舞著雙手，激動著告訴我們這些大道理，我知道將來有一天，行有餘力，出社會賺錢後，我們要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記得從小到大，家裡只要是學習要用的補習費或書籍開銷，只有我們一開口，父親一定二話不說，馬上拿出錢來，一般家庭該去的英語、數學補習班，我們一樣也不少。我永遠記得父親告訴我的話：「好好用功唸書，將來工作才不會像爸爸這樣辛苦。」，是啊，所有的身障家庭都希望將來的自己的下一代，能夠透過教育，逆轉自己在社會弱勢的命運，透過教育，出人頭地，幫助更多的人。這或許也是為什麼我會成為一個老師的原因吧，因為我希望可以藉由自己的微薄之力，幫助更多出身弱勢和身障家庭的小朋友們。記得曾經在課堂中放映過<大象男孩與機器女孩>這部紀錄片給孩子看，六年級的小大人再看完之後竟然全班嚎啕大哭起來，在學習單上寫滿了滿滿的鼓勵話語，「珊珊(機器女孩)，加油!我們會為妳打氣的，絕對不能倒下來。」，童言童語力透紙背，情感真摯。透過此片，相信他們也學會了用同理心來關心，幫助身邊許多身障小朋友們。
  
每次走在車水馬龍的城市街頭，總有幾位穿梭在熙攘人潮的身障朋友們，踏著吃力的步伐，賣著口香糖或是彩券，我都會想到他們背後一定也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家庭故事。在都市叢林中，身障者努力奮鬥著，為著最基本的生計問題抑或是操煩著子女教育的補習費，就像我的父親。
 
在國語課文中曾經讀到詩人吳晟的詩<負荷>，詩裡面這樣寫到：「阿爸每日每日的上下班，有如自你們手中使勁拋出的陀螺，繞著你們轉呀轉，將阿爸激越的豪情，逐一轉為綿長而細密的柔情，孩子呀！阿爸也沒有任何怨言，只因這是生命中，最沉重、也是最甜蜜的負荷。」小時候唸到這課文時，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中浮現的是父親在工廠的身影，想著想著，自己的眼眶已經滿溢著淚水。父親在化學工廠裡面，忍受炙熱的太陽與化學藥劑的惡臭，撐著孱弱的身體，辛苦往返在遙遠的路程，只是他不是詩人，他不擅於用言詞表達，只能用行動來表現對子女的愛，而那樣的愛，卻是最樸實而真摯的。
 
我從父親身上看到了身障者腳踏實地努力的光輝，身為身障者，他甚至比一般人更努力，努力克服身體的殘缺。而我也感謝一路上曾經幫過我們家庭的所有人，包含老師和阿爸工廠上的主管，讓我現在行有餘力有機會幫助更多的孩子，讓他們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夕陽餘暉下，我看著父親步伐闌珊的身影。我想告訴他：「阿爸，我長大了，不再是你的甜蜜負荷了，而你永遠是我最敬愛的人。」因為有你的犧牲，才有現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