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中找幸福 折翼鳥不孤獨
【記者黃怡豪/嘉義報導】
經過萬花簇擁的前庭,一走上二樓,狗兒群們就一齊靠了過來,一邊嗅著一邊哈著氣,張美珠輕輕地叫開了牠們。
會客桌上全是學生的雕塑藝術,完成的、未完成的。她拿出了自己的作品,開心地將它們介紹給來客,在工作室裡繞了一圈,油畫裡的景物爛漫繽紛,水彩畫裡的女
性曲線鮮明活潑,一旁的女舞者雕塑似乎又換了另一個姿勢,小小的空間裡充滿了無限的藝術氣息。「請坐!」她說。
「我是印象派啦!」張美珠笑著說。崇尚自然、直接印象的她是藝術創作者,注重瞬間的光影,擅長即時地將畫面攫取下來。從小身長在藝文世家的她,不願被
禁錮的個性在小小年紀就已經表現得很明顯,家裡重男輕女的觀念讓她受到很大的壓力,保守的年代是她逃不了的牢籠,她只能投身藝術抒發自己心中的情緒。然而
藝術對她來說,不是快樂心情的具現,而是不滿憤怒的轉化,她把不好的情緒轉變成藝術,用畫筆去詮釋。她在創作中得到解放,在藝術中得到心靈寄託。不拘束、
不佇足是她的生活宗旨,她不只是位感受力極強的藝術家,同時也是理性務實的企業家。從商雖然是讓她發揮所長和闖蕩生活的康莊大道,卻也是讓她傷痕累累的荊
棘之道。
張美珠雖已年屆六十,但是依然持續地追求自我。
記者黃怡豪/攝影
高三那一年,張美珠發覺藝術這條路生存困難,決定學商,於是考取銘傳商專<註一>會計統計科就讀,但是商專畢業之後,愛好自
由、隨性的她,受不住公家機關的制式化工作模式,轉而進入美商設計公司工作,充分發揮自身所學。民國六十七年,她離開了美商,獨自創立了自己的公司──翔
鈴企業有限公司,專做開發設計出口。創業期間,因為當時網路尚未發達,她都親自前往美國,進行企業協商和貿易,待在美國的日子裡,她也感受到了西方人對工
作專業的尊重。她比較台灣和美國的不同:「美國人很尊重專業,一定會傾聽我的意見和想法,在那裡我是設計師;但台灣很不一樣,他們認為有錢最大,我只是聽
令於他們的員工。」一直到民國八十一年,因為一場家庭風波,她忍痛關閉了公司。
短短的沉默,彷彿只剩下魚缸打氣機的細微聲音,時間拉
得很長,張美珠眼眶泛著淚。她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她將青春年華奉獻給公司,得到工作上的成就,卻犧牲了家庭,犧牲了親情。或許可以說她是個工作狂,她太
投入、太熱愛創作,以至忽略了更遠的理想,她被迫關閉了公司,面對不堪的事實。「公司負責人是掛我弟弟的名字,就是翔鈴。他擔心我會營運失敗,擔心會因此
讓他背負債務,他要求我關掉公司。」說完又是一陣默然。她原本的希望是在她退休之後,能將公司財產留在家族,延續下去,可是卻因為弟弟的不相信和不支持,
導致她關閉了公司,終止擴大事業版圖的夢想。不過她不願就此放棄創作、放棄理想,繼續為朋友設計產品,並尋求出國的機會,但母親的出面反對又造成了另一個
幻滅。少了理想,少了翅膀,孤單的一個人被母親叫回了嘉義,而在嘉義她又能做什麼呢?無法飛翔的鳥,離不開寂寞的巢。
張美珠對藝術的熱愛與學習,在生命中沒有停止的一刻。
記者黃怡豪/攝影
「從頭開始吧!我這樣對自己說。生活和藝術一樣,你得自己去創作和改變。」張美珠說得坦然,笑容中卻帶了點苦澀。藝術有不同的欣賞角度,從不同的面向
去看,就能得到不同的美感,生活亦如是。「雖然生活有特定的、既定的公式,但是和藝術一樣,我們能套用、能模仿,但是要有所突破,我們勢必要去做點改變,
而心境上的轉變是我從小就學會的。」她堅強地說著。生長於嘉義藝文世家的她,從小跟著嘉義的藝文人士<註二>學習,只是再次回到嘉義,竟然讓她抑鬱不已,
嘉義成了沒辦法讓她飛翔的牢籠。但她知道,這不是她最終的結局,她決定把自身所學傳承下去,她很肯定,這是她在嘉義唯一能夠安撫自己,並貢獻一己之力的方
法。她把孤單的心靈,寄託在藝術創作和教學上,和學生們教學相長。東西文化發展協會西畫班班長陳淑而就覺得:「她會視個人情況的不同去教導,而且她很熱
心,和學生之間就像朋友那樣。」張美珠時常帶著她的學生們一起到戶外寫生,透過互動交流,和學生們的感情就如同家人一般,多少彌補了和家庭的疏離。
回首藝術生涯,沒能出國深造是張美珠的一大遺憾,而一個人的孤寂和落寞更是她自己沒有預料到的結果。陳年的往事歷歷在目,她沒有一刻忘記自己是折了翼的
鳥,但她不再執著於飛翔,她發現自己是隻天鵝,少了翅膀,卻依然有雙能夠划水的蹼,她悠然自在地游迴在嘉義,少了年少時的輕狂和熱情,多了分清幽與無爭,
她說:「平凡也是一種幸福。」
<註一>銘傳商專:銘傳大學的前身。
<註二>嘉義藝文人士:陳丁奇、張雲炬和曹根接為嘉義早期的藝術家,陳丁奇以書法聞名,張雲炬為國畫,而曹根則是西畫。張美珠分別向他們學習各項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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