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動物送行，讓自己清醒
情人節剛過，元宵節將至，人間仍是喜慶氣氛。2月16日週六早上7點，我騎車前往新北市樹林區，目的地是新北市肉品市場。昨晚下過雨，地面潮濕，天色陰沈，沿途工廠大多關著門，路上沒什麼人，只有一些貨車來去。
今天我是來做採訪的，有一群動物權推廣者要為豬送行，這活動源自於國外動物權組織The Save Movement。送行的英文是Vigil，守夜的意思，在夜裡保持清醒，守護重病或瀕死者，也用於抗議或祈禱活動中。
迎著冷風，我的睡意逐漸消散，回想上次看到活著的豬，是在一處觀光動物農場，有些家長會花錢買奶瓶，讓小孩去餵小豬喝奶。有個小孩一直想把小豬抱起來，我忍不住開口制止，請小孩不要這麼做，如果抓不穩，小豬可能會受傷。
不過今天的豬不是被抓，也不是可能受傷，牠們是被送來屠宰的。
我看到的第一台送豬貨車，開進新北市肉品市場。
我繞了幾圈，找到一條小巷可以停車，於是我拿下安全帽，準備拿出相機。忽然我聞到一種味道、聽到一種聲音，我對這兩者都不熟悉，所以覺得奇怪。但很快我就領悟了，原來還沒看到豬，會先聞到和聽到牠們。
那味道是濃重的，牠們身上可能有泥土、傷口、排泄物，沒有人覺得有必要幫豬清洗。那聲音是沙啞的嘶叫，似乎很久沒喝水，或是嚎叫了太久，或是感知到自己的命運。
當第一台大貨車經過，我仍站在小巷中，只能看到貨車的側面，還沒來得及拿相機，就看到一整車的豬出現，大約幾秒鐘而已，每一秒卻有慢動作的效果。小巷兩側都是牆壁，視覺空間有限，就像在電影院，我只能看到眼前，難以分心也無法分心。
那畫面是震憾也是真實，生命的力量如此沉重，牠們以強烈的存在感，侵入了我的聽覺、嗅覺與視覺。聞到臭味或聽到噪音，一般而言會讓人產生反感，但在此時此刻，彷彿是一種「被強制清醒」的狀態，讓我打開自己的心去感受。
豬的皮膚是粉紅中帶黃色，跟人類有點像，牠們胖嘟嘟的，沒有瘦豬，畢竟胖就代表錢。我沒有跟牠們的眼神交會到，因為車子開得很快，也可能沿路的風太強，讓牠們忍不住閉上眼，彼此擠著、疊著、搖晃著。
這是我看到的第5或第6台車，當數量變多，感覺也會變淡嗎？
我看了手機，氣溫顯示18度，但身體感覺彷彿只有12度，尤其騎車的時候，我需要手套、口罩、圍巾、大外套才能禦寒。這些豬或站或趴在貨車上，只有鐵欄，沒有任何遮蓋，一路頂著寒風被運送，即使昨晚下雨也一樣。
有許多貨車從中南部上來，特別是養豬最多的雲林縣，我騎車時速最多50km，在高速公路上卻能開到時速100km，很難想像那會有多冷。除了送豬的貨車，也有人騎車、開車進到肉品市場，騎車的人跟我一樣穿得很多，開車的人沒有一個把車窗打開，大家都想保暖。
豬被當成貨物，易碎或貴重的貨物會有包裝材料，但豬不用，因為就要死了，不需好好對待。
貨車開進後，先停在停車場，可能因為貨車不再運行，豬群稍微安靜了。當建築物內傳出一陣陣嘶吼，因此也影響車上的豬，斷斷續續又發出叫聲。我走到門口錄了一段聲音，心情也隨著那聲音不斷起伏，時間跟平常一樣流逝，我看到送豬的第一台貨車、第十台貨車，也許看久了會習慣，但也會隨之麻木嗎？
貨車上有人在趕豬下車，似乎是拿著某個東西在驅趕，工作人員的動作不算粗暴，但有些豬仍會受驚哀嚎。其實，比起即將進行的宰殺，這種驅趕方式可以說不殘忍，比起即將面對的屠殺，這種受驚程度也可以說不嚴重。
送豬的貨車離開肉品市場時，空車上只有鐵欄，只剩減弱的味道，證明牠們來過。忽然間我懷念那濃重的味道，可能才一、兩個小時的距離，生命已經消失。
大約有上百隻豬，就這樣被送進肉品市場，既然名為肉品，就不是活的，而是死的。這些臭味、嘶吼聲、焦躁不安都會消失，因為牠們都會被製成肉品。
肉品市場前方的路上，有一隻流浪或放養的狗，牠有一個還不錯的窩，有人放了便當給牠吃。牠不怕人也不親人，在路上走來走去，最後鑽進牠的紙箱。這裡的人對動物算是友善的吧，願意給牠一個空間，還提供食物，牠看起來體型適中，沒有皮膚病或傷口，神情顯得自在，可見是一隻被包容的狗。
在肉品市場的大門口，招牌上有小鳥停歇，吱吱鳴叫，大門口也有種花，可以說是鳥語花香的地方。然而伴隨豬的惡臭和慘叫，算是一種對比或荒謬？一種可笑或可悲？可能由於習慣、利益、體系，讓人們聽而未聞、視而不見。
動物權推廣者於肉品市場前方合照。
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來送行一次，如果不想讓工作人員或是警察感到為難，不一定要拍照、舉牌、攔車等。各縣市大多都有屠宰場、肉品市場，上網找一個離家最近的，就當給自己一次修行，鼓起勇氣去走走看看。
聽豬的叫聲、聞豬的氣味、看豬的眼神，在這個當下、這個地方，我們都是生命，距離並不遙遠，即使沒有碰觸到，卻有種奇妙的連結。我吃素十多年，主要是不想傷害動物，但我不曾如此深刻感覺到，這些豬確實活著，然後被殺死、被吃掉。
國外的送行活動有許多紀錄，可是看照片無法聽到、看影片無法聞到，還是自己走一趟真實的送行，光是看、聽、聞，已足以震撼心靈。我們生活著，有一些習以為常、約定成俗的事情，可能因此失去了一些感知能力，而隨著動物在生死之間走一趟，就像一劑強心針，從麻木中清醒過來。
牠們在養豬場生活了大約六個月，某天被送上貨車，在風雨或豔陽下運輸，在驚慌中被趕下貨車，接著就是拍賣和屠宰。這是一趟單行的旅程，只有來時路，沒有回頭路。我們身而為人，可以出門、可以回家，可以享用其他生命，然而真的是這樣嗎？動物就沒有權利嗎？我們又有什麼權利來決定？
推廣活動中，有人帶了一袋蘋果，分給大家每人一顆，希望能餵給豬吃，可惜活動不是很順利，無法讓貨車停下也無法跟豬接觸。
結束了採訪，我在冷風中騎車，也把蘋果帶回家，稍微讓自己變暖之後，我將蘋果和相機的鏡頭蓋放在一起，讓它們合拍一張照片，才一口一口把蘋果吃掉。
小小的蘋果，很甜很多汁，如果能給豬吃幾口該有多好，如果下次能拍到那畫面該有多好。我想像肉品市場變成蘋果市場、人們吃著蘋果而不是豬肉，我想得很多，所以要記下來，分享給願意了解的你，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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