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屯溪,界線
文/梓清
今天太陽好不容易從冷鋒中醒來,溪邊也一別前幾日的寂寞,映著閃閃白光,伸著懶腰。不知不覺,我已習慣來這兒了,每每沿著溪邊的農路漫步到出海口,總會碰著一些永遠的釣客、可愛的農夫;當然,一定還有翠鳥的呼聲相伴,這段路途才不會顯得寂寞。
一閃眼,一個翠綠的身影從我眼前略過,搭配微細的聲音,終於停駐在對岸那幾乎垂到水面的芒草上,是我吵到牠的午茶時刻吧!牠動身到另一處,繼續盯住泛著銀光的水面,深怕漏掉一頓下午的大餐;我則盯著牠瞧,深怕漏掉牠下一個動作,但為何牠不停在我這頭的溪畔呢?
是啊,為何不停在我這頭。以前的稻田和溪水,想必是親密極了吧?如今它們的關係卻被我這陌生人、釣客和農夫們,劃上了一道硬生生的界線。一點血色點綴著這條黑壓壓的界線,青蛙乾成了人們宣示掌控權的旗幟:除了我們的允許,誰也無法越過,投向溪水自由的滋潤。
這像是羅蜜歐與朱麗葉身處的花園和陽台,或像是牛郎與織女隔著銀河相望吧。似乎除了會飛的鳥兒,誰能渡過這樣遙遠的界線。但是,翠鳥還是不站在我這兒的溪畔,即使這兒擁有堅固的水泥鋼筋,和能夠讓一切失色的柏油。
翠鳥好不容易把一隻小魚喬好位置,吞下牠黃橙橙的肚囊後,不一會兒,又再度盯著水面猛看,還吃不飽啊?想笑的念頭才一閃,牠便從芒草頂端俯衝而下,擦了口紅的嘴唇還有泛著翡翠光芒的頭,一同與水花交織成一清澈的光芒;而後只看到一條翠綠的弧線在溪水上空劃過,又停駐在對岸。這次的魚兒好像難纏多了,牠頓了頓,想把魚頭喬好位置,在張開嘴的瞬間卻差點讓魚兒給溜了;想想,這可真是比人們吃飯夾菜困難多了吧。
白濁的溪水,瞬間推翻了我的思緒,原來人們為了食物,也是得花好一番功夫。聰明的人在不遠處築了道水渠,水泥製品,還有一個控制放水的柵欄,水泥鋼筋製品。原來白濁的溪水是從田裡來,從我們的食物裡來的!原來我們為了食物,得跟身旁的一切劃清界限,然後宣戰;先投下毒氣彈,蟲子們就發展最先進生化科技抵禦我們,然後我們只好投下更強的毒氣彈……最後的結局,除了食蟲子鳥兒、游在毒水中的魚兒外,人們不免也為這場戰爭犧牲掉許多先鋒部隊。再來,就輪到年輕一代、被科技寵慣的我們了。
最聰明的人們,除了打仗外還會發明新的界線──百年不壞的水泥,隔絕氣息和聲音的透明玻璃,還有全世界最毒最毒的藥──到處開發建設,讓世界充滿了稜稜角角。最終的手段、也是最完美的界線,莫過於螢光幕;這條界線,除了翠鳥、溪水和夕陽之外,也徹底隔絕了我們自己的同伴。當然,我們可以看得到翠鳥,只是摸不到也聽不到;當然,我們都得學會用生硬的字彙,在玻璃盒子後互道晚安。不,是互相敲打「晚安」。
於是人們漸漸忘記了食物從哪兒來,或許以為從天上掉下來的吧?用不了一會兒,翠鳥耐心的等待見效了,魚兒在牠嘴裡也不掙扎,黃橙橙的肚皮似乎又更鼓了些,不用刀子、叉子、筷子,也能飽餐一頓。
可是牠為何不喜歡我這兒呢?每到春夏交際時,擦了口紅和沒擦口紅的翠鳥,便開始尋找牠們理想中的新家,最舒服的家莫過於溪邊的沙地了,保溼保暖,又可以防禦我這種大型怪物,當然,只在對岸的那一頭,不在這兒的柏油路。
我想翠鳥也不喜歡這個不自然的粗糙感、過於生硬冷冰的水泥堤岸吧?當現在的大翠鳥死去,而小翠鳥長大後,牠們還是不會喜歡來我身旁的陸地上歇息。然而當大翠鳥再度準備生蛋孵蛋時,再度尋找牠們的新家時,對岸還會是如此的野地嗎?
不敢想像的我,便向海邊漫步而去,直到兩旁都是水泥堤岸的大屯溪口,夕陽又寂寞了起來。
(本文刊載於荒野快報1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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