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走雲鄉---2004元旦登北大武山
文／李潛龍（陽明山國家公園解說員，目前為新竹分會8期解說員、新竹炫蜂一團導引員）
這也許只是一個夢境，一群人走在黑夜的山徑上，那感覺陌生而又熟悉。
將近午夜時分，巴士轉進中二高的休息站，車門打開，一陣冷風伴隨著在這裡等待的伙伴上了車。
我翻了翻身轉過頭去，將衣領拉高，試著抵抗這股寒冷將體溫留住。原本流暢的時間之河突然被中斷，但並未停止，遠處傳來喧鬧的呼喊，一道火箭衝向夜空，點燃燦爛的花火，跨年的倒數開始，舊的一年如引擎蓋上的餘溫，漸漸消逝在黑暗的寒風之中。
等大家上完廁所，車子重回國道，我們繼續在時間的長河裡漂流，由舊的一年漂到新的一年，從熟悉的地方流向陌生的地方。身體在昏睡，意識卻依然清醒，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最後一位伙伴如幽靈般飄上了車。
我將空調關上，擋不住的冷意仍從大地透過行進的車輪傳到我的腳底，逐漸向小腿蔓延，我必須不斷變換姿勢以保持右膝不至於僵硬，在身體偶爾清醒的片段裡，車窗外不再有明亮的燈火，轉而變成全然的黑暗，車子順著山路蜿蜒而上，像一把刀，切開黑暗前進著。
燈與燈之間連成了光的臍帶，把我拉向母親北大武。
我們在午夜時分起床，喝了熱茶吃了點心，準備出發去看日出，這是我們此行的主要目的，何況前一天攻頂的山友所做的描述，更加深了眾人的期待。凌晨兩點，上方的山路籠罩在黑暗之中，黑暗是什麼？它不過是一種暫時的死亡狀態，大地沉睡在一片死寂之中，除了魚貫向上攀爬的我們，似乎沒有別的生物。
只有星辰像是無數的眼睛，從樹影之間窺視我們前行。頭燈在我的面前畫出一個圓盤，照亮我腳下一尺圓周，前方的伙伴是我的領路人，我跟著他，數著自己的呼吸，像被催眠般的緊隨在後。此刻的我們被一條無形的臍帶相連，像交互的光影，重疊彼此的生命，透過這條臍帶，我們將獲得滋養，在出生地獲得重生的勇氣。
山勢陡峭，雖然是輕裝簡行，將近900公尺的爬升和睡眠不足，仍讓許多伙伴放慢了腳步。我們在一山坳的平坦處停下休息，順便以行動糧補充體力，我坐在地上的落葉堆裡，用身體感覺山的體溫，山依舊沉睡著，而我們卻不能就此睡在它的懷抱裡，為了趕上日出的時間，必須加緊腳步。
行走在山與谷、寒冷與溫暖、黑暗與光明的邊緣，我們終於到達海拔3,020公尺的大武祠。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伙伴們陸續抵達，大家忙著煮熱水、準備早餐。清晨的氣溫很低，因為沒有前進所持續產生的熱力，我們開始變得僵硬且遲頓。
一隻黃鼠狼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繞著我們跑了一圈，然後消失在針葉樹叢裡。我看著牠靈巧的身影在晨光之中跳躍，似乎反映了太陽即將昇起的金黃光輝。向東眺望，一道厚重的灰牆橫亙在天空，我指著它向身旁的伙伴詢問，太陽是否會從那片平整的山頭昇起，他瞧了瞧，報以一個失望的微笑，大武山以東便是浩瀚的太平洋，那有更高的山頭。濃密的雲海升得太高，如同舞台上的一道黑幕，今天的日出看來是無望了。
既然沒有日出好看，來都來了，就順便登頂吧！天色已經大亮，峰頂似乎就在咫尺之遙。我想為今天作的每一件事情賦予意義，讓這個新的一年的開始顯得與以往不同。所以爬升是為了毅力，登頂是為了展望，展望新的一年，展望我的未來。
一道山嵐迅速地由谷底竄起，逐漸擴大發散，不但遮斷了我眼前的視線，更將我來時的道路完全掩蓋。我停下等待，等待迷霧散去，等待心中的風景浮現，等待大自然的天啟。透過相機的觀景窗，我任意地裁切山景，尋覓與心靈相契的一塊角落，我開啟著靈魂之窗，等待適合的光線，然後調整光圈，按下快門，我到底想在底片上留下什麼圖像？
登頂之路上上下下，原以為上了眼前的山頭就是峰頂，沒想到後面還有一座。我並不急著趕路，放任自己流漣於這條彎曲的山稜之間，偶而停下腳步，看著高大的鐵杉林挺立於箭竹叢之上，光滑的樹幹，在藍天下閃著耀眼的銀光，山嵐穿過密生的箭竹，在葉尖凝結成點點水珠。鋼鐵般的意志，箭矢般的決心。我終於登上了山頂，五嶽之南，北大武的三角點孤零零地立在那裡，俯視著雲霧之下，環繞南台灣的三方海洋。
下山的腳步或許踉蹌，有了伙伴同行，我的夢並不孤獨。
(本文刊載於荒野快報1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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