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竹簡緇衣第八章順應本命上行下從（十一）銀髮游藝

本章所要說明的，是人倫關係裏，上、下位間彼此行事互動的微妙情境。上博簡文指出：由於下位對上位者的自然仰望，因此，會以上位者的行事型態，作為模式標準加以效法，甚且更有過之；然而，這種效法行為，不是全然盲目的，而是經由判斷上位者，因天命而保有的地位上，是否行其當行之事而定。也因此，處上位的人要惕厲自己，整治自己的所善、所惡，透過如此提供給下位者，甚至後代人，行事時能賴以依據的治言或信條，從而為人民的表率。經版文章，則明顯淡化了上位者應自我惕厲的要求。彷彿其行事模式，自然可以成為人民的跟隨規範。這種敘事方式，再一次顯現經版的定文者，屈從當政貴族的從屬心態。造成文章意涵差異的關鍵字詞是：不從、令及慎。說明如下：

經版的『不從其所令』一文，多數的學者都採取：『並非聽從其（上位者）命令』的解釋。但是，上博簡版同文句中，五個字中有三個用字不同，意思因而不同。
首先，『不從』一詞的寫法，上博版所寫如圖一所示。其中，相對於“不”字的用字，在前面章節已使用過，它的意思應該是：依心中的定見處理事務。而相對於“從”字的用字，是以“比”字取代意思是二人相隨的寫法－“从”（圖二f）。《說文解字》對比字的解釋是：『密也。』，《說文解字注》進一步解釋說：『今韵平上去入四聲皆錄此字，要宻義足以括之，其本義謂相親密也。餘義俌也，及也，次也，校也，例也，類也，頻也，擇善而從之也，阿黨也，皆其所引伸。』。所謂阿黨也，如論語為政第十四，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指出君子為公，求用事之周全，而小人則親密、營私而結黨；而所謂校也，則有《管子‧小匡》所說：『比校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為民紀。』論述的是：評考人民中有道德的人，將其日常行為用來設立標準，以作為其他人的行為準則。想來要設定標準，如非對細節知之甚詳是作不到的。所以，讀者必然清楚，當時對被認定為有道德的人，需要作生活上的貼近，才能加以考核、評斷。而這或許就是《說文解字》對比字的解釋：密也，的意思。
另一方面來看，“從”字的甲骨契文本就有不同的寫法：圖二a，可能僅簡單的表示跟隨的意思；而圖二b，才是金文（圖二c）和現代“從”字的原型。它的意思應該是：跟隨而行，或依循某種行事作為。“比”字的甲骨契文則如圖二d所示，符合《說文解字》的描述的：『二人爲从，反从爲比。』。“比”字由此字形進一步的演化，正如“從”字一般的，加上了代表為『行』的符號，形成如圖二e的金文。這正好是金文“從”字（圖二c）左右對稱的翻轉型。這種同步的演化現象，實在很難令人相信，結果會是它們所代表的涵意會同為“從”字。然而，目前多數的學者，卻是把兩個字都當“從”字看待！但是，如果仔細斟酌上博簡文用字得整體意涵來看，可能並非如此。
上述文句中，經版的『所令』一詞，簡版全都用『所以命』。經版用詞，明確表示是：令由上位者所出。但簡版卻可以有至少兩種不同的解讀方式：一是指上位者本身職權的由來；二是指上位者下達命令的原由。不論那種解釋，都顯示出經版和簡版間思路的不同性質。但要正確了解文句本旨，兩種版本都必需合併下一文句的用意一同解讀不可。這樣便造成經版的合文解釋，成為：『並非只是服從他上位者的命令，而是看著他的行為而效法。』。這樣子的概念，明顯不符合周代古籍中，所傳遞的普遍存在的觀念。如被後世列為法家，使齊桓公稱霸的管子有《管子•重令》:

凡君國之重器莫重於令，令重則君尊；君尊則國安。令輕則君卑，君卑則國危；故安國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行令在乎嚴罰；罰嚴令行，則百吏皆恐；罰不嚴，令不行，則百吏皆喜。故明君察於治民之本，本莫要於令，故曰：「虧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從令者死」，五者死而無赦，惟令是視；故曰：「令重而下恐」。

用法行令，不關乎上位者的私德，卻多與下位者的身家、性命有關。這種霸術思想，正是周代由春秋進入戰國時代的社會氛圍，孔子豈會不知？而且，明顯的這正也是想以禮、德治世的孔子，雖被尊崇卻不被見用的重要原因！所以，在用法的社會裏，經版的『不從其所令』是不現實的；但，這也正是孔子要針砭的所在。理解了這層關係，上博簡版的不用“從”字而用了從、比相混的“比”字（圖二f），其意涵因此就明析起來：『評斷後，再決定跟隨的方式。』，也就是說，相對於經版的『不從其所令，從其所行』，上博版用詞的意思卻是：『內心以既定的標準，來進行評斷上位者的命令後，再決定聽令的方式。』；而郭店簡版用字與經版類近，其說法當然與經版相近，卻是忽視了作為下位的士者，及人民的獨立判斷性，認定從屬者只能或只會跟從上位者的行為行事。也因此間接的暗示其價值宣導和行為間的斷裂。

至於經版『不可不慎也』的慎字，兩個簡版使用的也各不同。郭店簡版所用的，有學者認為是誓字，但取義為慎字；而上博版的用字，則被視為誓字的異體寫法。篆文的誓字，寫成上折下言，如圖二g所示。其中，折字由象形文字“手”和“斤”合成。但甲骨契文的折字，卻是以斤斷木，如圖二h表達。這種差異，或許是隨時間推進產生的變化。讀者因此不難理解，誓字的意思是：發出如斷木不可回復般的言論或諾言。《說文解字》解釋說：『誓，約束也。从言，折聲。』正是此義。根據此，上博簡版，將誓字的折字部首中的手符換成系符（如圖二i），有更進一步的用意。因為，系字符號有傳續的意思，這如同“孫”字的系部首，表達的便是子之傳續者一樣。所以，上博簡文所用的誓字有：可傳後世以約束子孫之意。簡言之，便是傳統價值中，稱為三不朽之一的『立言』之意。綜合這些分析，上博簡文的句讀，便不同於郭店簡文及經版文句，而應如圖一所示。而其所傳遞的概念，也就成了：上位者整治好自己的所善、所惡，便能立下傳世的治言；因此，可以成為人民能依賴的行為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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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竹簡緇衣第九章變常皆德民是所信(上）（十二）銀髮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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