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幸福的路？

        在貢寮國中研習，聊起了一個地方的幸福，也有如看手相面相等方式的諸多徵兆與線索。以典型臨河發展的社區為例，土地的生成、風與雨的節奏…，都是前世註定的因緣。學生們想像起地表的質地與形狀，年輕的老師玩笑地抱怨起本地半年寒霧半年炎陽的氣候，聊著聊著就提到一個駭人的話題：「基福公路續建後，步出校門都會像在冒險！」

        基福公路？！這不是15年前在山的另一頭教書時就開始興建的路嗎？話說這規劃已經是20年前的產物，當時沒有北二高、沒有東西向62號快速道路、沒有國道五號、沒有兩線道的濱海公路，東北角的確懸在天涯寧靜的角落。時至今日公路發達，車輛早快速地呼嘯冷落了這些曾經繁華的區域小鎮；但在前次立委選舉時，全線通車的承諾又端上各競選看板。20年前不符時宜的老規劃，仍舊在替代道路的外衣下，進行著讓濱海沿線成為觀光區，犧牲山城河谷作為砂石卡車專用道的裡子。已拓寬的路段，平日通過的車輛屈指可數，卻成為重機及千萬跑車競速的賽車場，不分日夜的噪音，讓習慣慢活的居民提早感受到這人地不宜的壓力。

        我看著街上悠閒坐在馬路中間的小狗、騎著腳踏車的阿婆，以及單線道兩旁密佈的住家，想起濱海公路馬岡福連段在拓寬後連續出現的白鼻心車禍遺體…，不敢多想，這將是一條通往不幸福的道路吧。

        沒有標示工期的工程告示立在遠離街上的角落，眾說紛紜的傳聞代表了居民對於一條寬闊馬路將如何通過現有居住空間完全不瞭解。不僅貢寮國中的師生家長，原來居民早擔心日日面對的交通安全壓力，及道路拓寬或高架工程對已飽和腹地的衝擊。如同東北角其他沿線聚落，這些小鄉鎮雖然不復早年的繁華，但舒適清新生活環境，成為居民在對照之下日漸自覺的優勢，並且開始分享這山光水影及獨特文化，創造出正在崛起的精緻或低碳旅遊產業。對於多一條快速道路，以及為了這條公路在興建過程及結果中要付出的代價，基隆暖暖那端早已有居民為了山坡地保安及排水安全而抗議，市政府也因交通嚴重衝擊而揚言封路。但，這路從未停止變長的腳步，這些年不斷翻過一座座山間延長著。

        每一種方案的最終權衡都需要有風險評估及配套，若是表裡不一的分裂推動意志，會不會浪費了以億元計的通往幸福的財富與機會？會不會成為截斷幸福的命運線？我站在兩岸還是青翠綠意的橋頭想著：這些集山巔、海角、溪流、聚落、於一個壓縮面的丘陵社區們，有哪些先天具備的福份，就有哪些不可承受的破壞。你我居住的社區也是。環境特色往往如面鏡子，特色資源及在其養分上發展出來的獨特文化，其實另一面就反映著資源環境的限制，尤其是脆弱敏感的特色資源，往往也在破壞後難以挽回，而這樣的破壞也會連帶毀去此地最自傲的生活及產業基礎。

        最近對去年日本311災難的回顧及現況報導不少，其中對死亡人數高達四千多人的石卷市，旅日的國際顧問陳弘美的觀點格外發人深省：

        陳弘美在「日本311默示」（2012，麥田出版）一書中形容：石卷的海岸公路是個搭計程車都會與司機墜入情網的浪漫地方。海岸不僅美麗，也使這一帶擁有豐饒海產的美食與溫泉美湯；然而沒有多少人記起這鋸齒狀的沈降侵蝕海岸，就是地殼不斷劇烈變動的證據。生還者在一年後這麼說：「石卷市是個很得天獨厚的地方。風光明媚，水產豐富，而且是東北唯一鮮少下雪的暖港。和老朋友喝酒時常說笑：『唉呦，住在石卷市這麼個好地方，這麼幸福，真不知哪天會遭天譴呀！』哈哈！」

        這種深、窄、長的峽灣也自然造就海嘯長驅直入後加高加強的動力。因此，美食，美景，良港的自然恩典，也同時伴隨著40公尺海嘯的毀滅性危險，尤其在海灣的最深處--擁有高密度壽司店的繁華市區--有兩條河流。

        311當天，市民與觀光客看著逆河而上的海嘯發怔，想說這像黑色新幹線衝進來的是什麼怪物？死傷慘重。而海上漁業世家的年輕漁民，則從先人世代傳下地震之後會有海嘯，如何在海嘯中保護漁船的智慧，則帶領船隊逃過死劫。

        作者指出：這些旅遊指南點名集美食美景於一身的海岸景點，無一倖免都是災情最嚴重的地方。也因此，雖然當地人的身家事業都摧毀殆盡，但因為環境還在，所以對自己原有職業的自慢和驕傲的底力也都還在，一旦漁業得援重新繼續，浩劫之後，自然的恩典不滅。

        我不禁掩卷嘆息：是啊，只要這底力及所倚賴的環境條件沒有被破壞！特殊的地質身世，同時集恩典與重罰於一身，其實在每個地方都是！關鍵在居住其上的人們是否理解自己的身世，是否能記取環境限制地運用與準備。

        緊夾在高降雨山區、河流與海岸中間發展的貢寮呢？

        還有那些決定北海岸命運的台北人呢？這一刀刀大地上強開的傷痕也都可能切割了都會所仰賴的生命線啊，我們又已經瞭解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