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島劇團用偶戲揭熟人性騷擾 為兒童發聲
【記者吳宜蒨、謝逢晏、林筠珈／台北市報導】在一個寧靜的小鎮裡，住著一個名叫妮妮的可愛小老鼠。妮妮有著圓圓的大耳朵和一雙明亮的眼睛，每天都充滿好奇心地探索著這個世界。有一天，妮妮的叔叔阿文來到家裡做客。一開始，妮妮很高興見到叔叔，但漸漸地，她開始感到不舒服，因為叔叔阿文總是找各種理由靠近她，還會碰觸她不想被碰的地方，甚至親吻她、要求妮妮換衣服給他看，妮妮很緊張，也不知道怎麼和叔叔說他不喜歡、不舒服。
而妮妮有一本非常珍惜的家族相簿，裡面記錄著和爸爸媽媽出遊，美好幸福的瞬間，阿文叔叔知道妮妮很重視這本相簿，於是，每當妮妮想要說些什麼時，叔叔就會威脅妮妮說：「如果你說出去，我就會把這本相簿燒毀」，這讓妮妮感到困惑和害怕，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的小心臟砰砰直跳，小爪子也不停地顫抖。她很想告訴媽媽，但又害怕相簿被燒掉。幸運的是，妮妮的媽媽是個非常細心的母親。她注意到了女兒的異常行為，因此決定和妮妮好好談談，在媽媽溫柔的鼓勵下，妮妮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她的「小秘密」。
《妮妮的小秘密》是慢島劇團以德國經典繪本《家族相簿》為靈感，改編而成的原創偶戲作品，這部偶戲雖然以可愛生動的形式呈現，卻巧妙地觸碰了一個極為嚴肅且重要的社會議題—兒童身體自主權。慢島劇團通過妮妮的故事，試圖喚起社會對這一隱蔽而危險問題的關注。
↑《妮妮的小秘密》是慢島劇團以德國經典繪本《家族相簿》為靈感，改編而成的原創偶戲作品，此為表演畫面。圖片提供／慢島劇團。
王珂瑤，慢島劇團的創辦人與團長，自2008年成立劇團以來，始終以地方文化和社會議題作為創作核心，熱愛表演的她，大學雖主修傳播科系，但他沒有從事幕後製作，反而投身在劇場表演中，而這一演就是八年，她說：身為演員，你就是一直處在「被動」狀態，被動的等待別人認為你適合什麼角色，被動的被評審挑選，而個性比較主動的她，漸漸對這種等待不滿，於是王珂瑤決定創立自己的劇團 —— 慢島劇團。她表示，成立慢島劇團的初衷，就是希望能擁有更多主導權、自由選擇想要的創作形式和表演內容，並嘗試不一樣的表演方式。
像是慢島劇團打破傳統劇場的限制，將社會議題融入表演當中，並結合不同的環境、場域進行創作，如在卡拉OK、古蹟、公園等不尋常的場所演出，貫徹在地創作的理念。此外，王珂瑤選擇將劇團根植於桃園，這不僅源於她的家鄉情懷，更是因為她觀察到桃園的藝文資源匱乏。相較於台北的文化資源集中，桃園的居民難以經常接觸到優質的劇場表演。她坦言：「每次看戲都得跑到台北，我想讓桃園的鄉親也有機會接觸到劇場藝術。」因此，慢島劇團的成立，不僅是她個人職業生涯的轉折，更象徵著她對桃園文化發展的投入與貢獻。她希望藉由劇團，讓桃園的觀眾也能感受到藝術的力量，並透過作品與社會產生深刻的對話。
王珂瑤與妮妮的小秘密執行製作許雅婷的相遇，源自於一場演出後的聚會，表演結束後一行人留下來唱歌，才認識彼此，起初，王珂瑤當時想做巴西小丑這齣表演，她知道製作人許雅婷一直以來都是兼職自由接案，因此有了想找她合作的念頭，兩人因擁有相似的價值觀和創作理念，才讓他們在劇場的創作與執行上有著高度默契。
例如兩人都對於兒童身體界線、性騷擾等議題有感而發，成為母親後的王珂瑤對於兒童的安全與身體自主問題更加關注，她分享：有段時間幾乎每隔一兩個禮拜，我就會看到有關熟人性侵的新聞，而這些事件讓我很震驚，為什麼這樣的事情在台灣這麼普遍？除此之外，王珂瑤指出，她身邊許多女性朋友也曾經歷過性騷擾或性侵害的情況，這讓她更堅定了作為劇場工作者的責任感。她認為，劇場不僅應該傳遞美的事物，更應該與社會現實產生聯繫，為社會問題發聲。於是，王珂瑤決定以劇場的力量來為兒童身體自主權這一議題發聲，並開始思考如何以合適的表演形式傳達這樣敏感而重要的訊息。
而在選擇表現形式的過程中，王珂瑤最終決定使用「偶劇」作為媒介。她解釋說到，偶劇相比真人演出，具備一層「隔離感」，這讓戲劇的表達不會過於直接或讓孩子感到恐懼。她曾經接觸過一個以性侵害為題材的繪本，但由於這個繪本過於寫實，以至於她放了兩個月才敢翻閱，這也讓她意識到，需要以一種更容易讓孩子接受的方式來表達。後來王珂瑤選擇了一部以「老鼠」為主角的繪本《家族相簿》進行改編，故事性強且間接，能夠在不過度嚴肅的情況下傳遞出身體自主權的訊息，讓孩子在觀看過程中不會感到壓力。王珂瑤說明，偶劇的使用，正是基於這種「隔層」的效果，避免孩子們對這些話題產生過度的恐懼。其創意使得《妮妮的小秘密》誕生，並成為一部推廣兒童身體自主權的重要作品。
用偶戲包裝的熟人性騷擾故事
王珂瑤分享了他她開始關注身體自主權的契機，她時常在新聞上看到兒童虐待、性侵的消息，而且許多性侵害的加害者都是「熟人」，自從為人父母，對於兒童在身體自主權上的剝削，感到更為痛心。他希望身為劇場工作者，除了能創作藝術性的戲劇和文本，也能做更關懷、貼近社會的作品。於是她邀請了同樣關注身體自主權的許雅婷，擔任執行製作。王珂瑤與她的劇場夥伴們，將熟人性侵害題材的德國兒童繪本《家族相簿》改編為妮妮的小秘密，一起籌備《妮妮的小秘密》編劇和巡演。
↑ 妮妮的小秘密改編自德國經典繪本家族相簿。故事描述了小老鼠妮妮受到親叔叔的性騷擾，內心經歷了掙扎與恐懼，最後勇敢向家人求助的過程。照片提供／慢島劇團
↑ 主角小老鼠妮妮是個乖巧的小女孩，他最喜歡看的就是家族相簿，裡面有著自己的全家福。照片提供／慢島劇團
↑ 妮妮有好的秘密，也有壞的秘密。好的秘密是爸爸會偷偷給他巧克力吃，壞的秘密是阿文叔叔對他的性騷擾。照片提供／慢島劇團
↑ 阿文叔叔對妮妮非常好，後來卻漸漸地用各種方式騷擾妮妮，讓妮妮感到不舒服，並威脅妮妮如果將這個「壞秘密」告訴別人，妮妮最愛的家族相簿就會被閃電劈成兩半。照片提供／慢島劇團
↑ 雖然受到阿文叔叔的威脅，但妮妮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和爸爸媽媽說出這個「壞秘密」勇敢地向家人求助。照片提供／慢島劇團
《妮妮的小秘密》改編自德國經典繪本《家族相簿》，描述小老鼠妮妮受到親叔叔阿文的性騷擾，他想告訴家人受到阿文的騷擾，但又不敢講的處境中掙扎，最後鼓起勇氣向家人求助並向騷擾勇敢說不的故事。
故事中的阿文叔叔時常到妮妮家中幫忙，熟識妮妮的父母，還會送小禮物給妮妮。起初，妮妮非常喜歡阿文叔叔，但沒想到阿文叔叔喜歡對妮妮「動手動腳」隨意觸摸妮妮的身體，親吻妮妮的臉頰，還要求妮妮要換衣服給他看，妮妮受到一連串的性騷擾，讓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妮妮擁有許多小秘密，有好秘密與壞秘密，好秘密是爸爸偷偷給他巧克力吃，而壞秘密則是阿文利用妮妮對他的信任，隨意觸摸妮妮的身體，甚至威脅妮妮不准將他們的「秘密」說出去，否則就會受到懲罰。而故事的最後，妮妮將受到阿文叔叔性騷擾的壞秘密告訴媽媽，勇敢向家人求助，讓阿文叔叔受到應有的制裁。
《妮妮的小秘密》透過可愛的老鼠戲偶與豐富多樣的舞台道具吸引小朋友與大人的目光，為了做出不同於學校教條式的性別教育，還會搭配朗朗上口的歌曲配樂，並從操偶師扮演的沙發精靈與主持人一搭一唱去加深觀眾印象，讓觀眾更投入於劇情當中，更在演出後設立QA問答環節，與台下觀眾的即時互動，延續討論劇情與身體自主權概念。用偶戲的方式呈現沈重的熟人性騷擾議題，告訴小朋友，身體是自己的，面對不舒服的觸碰和言語等行為時，要勇敢堅定地說不。
前進校園 妮妮的小秘密巡演近50場
為了方便四處巡演，劇組將演出人員減至最少，並讓舞台道具能夠方便移動與組裝，讓《妮妮的小秘密》成為一部「能跑的戲」到各地宣導身體自主權，讓身體界線的議題更廣泛地傳播出去。從2021年開始，慢島劇團除了在劇場也現身廟口、公園、學校等各個地方搭建舞台，巡演接近50場，期間推出華語結合本土語言的版本，劇組更自掏腰包拍攝妮妮的秘密之歌ＭＶ，透過歌謠的方式讓小朋友能加深身體自主權的意識。許雅婷分享這部偶戲的初衷，《妮妮的小秘密》目的並非賣票賺錢，而是讓更兒童與家長能了解身體自主權的重要性。王珂瑤期待劇團能慢慢達到200場的目標，尤其希望能有更多機會走進校園，觸及那些原本不了解身體自主權的小朋友，讓他們都能有保護自己身體的概念。
↑ 考量巡演的便利性，操偶師僅有兩位，且道具也能快速組裝適應不同場地，讓妮妮的小秘密成為一部「能跑的戲」。圖片來源／慢島劇團臉書
雖然巡演場次接近五十場，但從編劇到正式演出也遇到許多挑戰。《妮妮的小秘密》雖是用可愛的偶戲呈現，但故事提及熟人性騷擾的嚴肅議題，劇組絞盡腦汁去思考該如何以小朋友與大人都能夠接受的方式去呈現故事，也擔心小朋友可能會對劇情感到不安，甚至是對於有相似經驗的觀眾造成二次傷害。王珂瑤與劇團夥伴花了大量時間諮詢相關協會的意見，他們在經過專業諮詢後，將性騷擾用較為隱晦的方式呈現，例如：阿文叔叔抓著妮妮的手去摸自己的尾巴的情節。劇組提到，因為用偶戲去呈現，再加上偶戲的主角是「老鼠」不是人，能避免兒童受到過於直接的衝擊。
偶戲一開始，劇情演出妮妮一家人快樂生活的時光，以及與阿文叔叔的互動，到了後面妮妮受到騷擾時內心恐懼掙扎的過程，直到阿文叔叔受到制裁，故事採取循序漸進的方式進行，也讓「熟人性騷擾」的議題用較為溫和的方式呈現。許雅婷說到：「一開始因為擔心議題敏感造成觀眾不安，但希望如果有相似經驗的人看到這部偶戲，可以勇敢尋求幫助。」劇團也期許《妮妮的小秘密》是一顆種子，透過巡演四處播下，讓身體自主權的概念能夠在每一位觀眾心中萌芽。
故事中，阿文叔叔不斷用各種方法性騷擾妮妮，用偶戲去呈現熟人性騷擾這樣的劇情，在形式上相較於真人演繹已經溫和許多。為了讓觀眾能夠同理妮妮的處境，王珂瑤提及戲偶設計上的巧思，她強調，妮妮一定要非常可愛且沒有距離感，才能讓觀眾更能同理妮妮的處境，認同妮妮這個角色，甚至把自己投射在角色當中，如同是自己受到傷害。雖然是偶戲，但劇團希望觀眾能身歷其境去感受角色的遭遇，才能更體會與意識到妮妮小秘密所傳達的核心概念。
讓大人小孩都有收穫的偶戲
由於性別教育與身體自主權是許多老師與家長難以開口的課題，巡演場次雖已接近五十場，但劇團面臨劇本改編、表現形式、觀眾接受程度度等等挑戰，他們透過問卷與訪問等方式了解觀眾在觀看後的想法以及建議，收到許多觀眾的回饋與鼓勵。許多帶著孩子一起來觀賞《妮妮的小秘密》的家長，一開始難免對於劇情敏感感到擔憂，但看完後發現能用偶戲去介紹兒童身體自主權與身體界線是很適合的方法。很多觀看完偶戲的家長都一致認為，《妮妮的小秘密》是介紹身體界線的好教材，用淺顯易懂的方式帶領孩子了解議題。不論是在演出中、結尾時，主持人以及由操偶師扮演的沙發精靈都會適時反覆強調偶戲所傳達的核心理念並和觀眾討論身體自主權的概念，簡單易懂的劇情讓許多小孩了解身體界線，也更加熱烈參與討論。
↑ 王珂瑤在偶戲表演中擔任主持人，與台下小朋友互動討論的同時也與家長對話，告訴家長們：「保護孩子是大人的責任。」圖片來源／慢島劇團臉書
偶戲看似是演給小孩看的，但大人也有不少收穫。慢島劇團在客家文化公園演出時，同樣也以訪問的方式搜集觀眾意見，一位家長在訪問中分享自己在看完演出後最大的收穫：「在生活中，父母比較不容易去教小孩身體界線，也比較不容易去表現，但透過偶戲的方式可以讓小朋友知道身體的距離與接受程度。」也透過妮妮的小秘密，讓孩子與家長有討論身體界線議題的空間。王珂瑤在策劃《妮妮的小秘密》時，強調劇情要避免像老師在上課，教條式的宣導就如同說教，不希望給觀眾一種「硬塞自己覺得正確」的觀念給他們。之所以在偶戲結束後設立QA環節，就是希望能帶著觀眾回顧劇情以及重要觀念，並在這個過程中和小朋友互動，有些話其實是說給大人聽的，孩子的身體自主權受到剝削時，大人是有責任保護他們的，而不是責怪孩子。
王珂瑤把《妮妮的小秘密》形容成一顆甜中帶苦的糖。設計簡單的故事、可愛的角色、有趣的音樂、豐富的道具去構成整個偶戲，用小朋友和大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方式呈現，就像一顆容易入口的糖果。但當觀眾看著妮妮的小秘密慢慢推進，發現故事核心所傳達的是「熟人性騷擾」的議題卻又是沈重且苦澀的。
藝術引領變革
對於未來展望，王珂瑤與慢島劇團將持續推廣《妮妮的小秘密》，其目標是進入更多校園演出，像是，慢島劇團計劃將觸角擴展至「青少年」領域。他們正在構思針對青少年的新作品，考慮採用脫口秀等年輕人喜愛的形式，探討性別議題、數位性影像剝削等社會話題。盼望透過輕鬆方式讓青少年來思考其這社會議題。此外，劇團還在發展「工作坊2.0」，與社會教育機構合作，為青少年提供更具實務性和互動性的課程，深入探討性教育與媒體素養，教導如何應對數位時代的各種挑戰。
↑ 慢島劇團推動兒童身體自主權的同時，除了偶戲妮妮的小故事，也開設工作坊透過遊戲、故事等方式讓小朋友了解身體界線。圖片來源／慢島劇團臉書
王珂瑤強調，「慢島劇團的使命不僅限於提供優質的藝術表演，更在於通過劇場藝術來推動社會進步」，她將劇場視為引發社會對話的重要工具，未來的作品希望繼續聚焦具有社會意義的議題，並通過跨界合作觸及更多不同的觀眾群體。她也分享，「期待看到更多人因為劇場而被啟發，進而參與到社會變革中來，共同創造一個更加開放、包容的社會環境」。因為王珂瑤堅信，劇場不僅是表達藝術的載體，更是連接藝術、教育與社會的重要橋樑，能夠激發更多人關注並參與社會議題，推動社會進步。
採訪側記：
這次採訪了慢島劇團的團長王珂瑤與妮妮小秘密的執行製作許雅婷，兩人是多年的好友與工作夥伴，一同投入兒童身體界線的偶戲創作。除了了解劇團的背景以及面臨的挑戰，這次的採訪中也認識了妮妮的小秘密以及劇團在編劇與巡演的經歷。除了身體自主權，團長與執行製作也和我們聊到許多性別議題，兩位以劇場工作者的身分投入自己關懷的社會議題，並透過實際行動讓更多人能觸及這個議題，令人感動與敬佩，也希望這些優質的作品能被更多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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