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股的貿商社區,是由多個眷村改建的國宅大樓。現在已是大樓華廈的樣貌,看不見過往眷村的痕跡,但人們過往的生活印記,仍留存於記憶裡。
在此生活大半輩子的昝姜淑蘭(昝媽),是豪氣大方的山東奶奶。從小耳濡目染的麵點絕活,棗發饅頭、包子水餃,都在鄰里間出名的好手藝。還因此上新聞、出食譜,到學校餐飲科系傳授中式麵點的秘訣。
在青島的那些日子
在青島出生的她,父親是海軍上校。兒時在青島住的是德國人的樓房,有當時少見的沖水馬桶、水龍頭。住在濱海的市區內,生活機能十分便利,有木工廠、水果攤、酒吧等,當時路上常看到身著旗袍、頭戴大花的時髦小姐,在青島叫大嫚小嫚(德語的Dame)。年紀還小的她最愛看她們頭上漂亮的髮飾,也讓她在日後有了收藏旗袍的興趣。
直到抗日戰爭開啟,隨著父親戰事的移防,一家人打到哪,搬到哪。最後跟隨父親移防到台灣,從基隆上岸,到高雄火車站前的旅社落腳六年,最後一家人定居高雄鳳山新村。
在台灣的這些生活
剛來台灣才13歲的昝媽,印象最深刻的是人們服裝。台灣人腳下穿著木拖板,木板那麼硬、跟那麼高。人們穿木屐走在路上,喀喀的聲響能從遠方街道的一端傳來,她和弟弟兩個人就蹲在地上看著穿木屐的人們,疑惑著怎麼不怕拐腳呢!
最她驚奇的穿著是在碼頭做工的男女,衣服都穿得很短。做工女人穿著短短的四片裙,一抬手就露出半截的腰,卻把手腳都包著,臉也包起只露出兩顆眼睛,頭帶著草帽。昝媽還親眼看到公車上,有男孩子伸手去摸女人露出的肚皮吃豆腐。
一家人從青島到台灣的生活,雖然沒像青島能有沖水馬桶的樓房,但還過得去。當時眷村有以年齡來配給糧食的眷村補給。為了拿大口的米餵飽一家九口,父親便讓民國26年出生的昝媽多報1歲,從此身分證上成了民國25年生。
身為經常移防的軍人眷屬,昝媽的母親有一套藏錢技巧。將金塊縫在阿兵哥用的綁帶布條內。每到家裡7個小孩要繳學費,母親像擠大腸一樣,從布料擠出金塊換錢供小孩上學。
長大後.身為海軍上校女兒的昝媽,跟一個小兵戀愛結婚。她在意的結婚條件只有2個,第一要自己同樣是山東人,以後反攻大陸回鄉方便。第二要比自己高,至於有沒有錢,官階比不上父親,她都不在意,即便家中父母嫌棄她跟先生門戶不登對,也毅然決然地結婚。
婚後兩人北上,搬進五股的大運新村.和本省族群一同生活。閩南語不熟悉的她,把「黑白講」說成「歐平共」,講錯也大方不害羞。時間一長,和本省鄰居太太混熟了,每當本省人過節祭拜滿滿的供品,總會邀請昝媽一同享用。即使昝媽催促先生兩人趕快出門,避開鄰居的好客招待,但回到家鄰居還是好幾個大碗端到家裡來分享。
返鄉的聖誕老人
1987年,兩岸開放探親。昝媽和家人也是早期回鄉探望的返鄉人。她還記得回鄉當時大陸防備很嚴,落地後派人接昝媽一家。原本對回失聯多年的親人不抱希望,連舅舅的名子也不是很確定,但當時的人員不到20分鐘就把人給找來。看到眼前頭髮灰白的衰老男人,和昝媽記憶中俊朗的舅舅毫無相似之處,直到舅舅喊出昝媽的乳名,才敢相信在眼前的真得是舅舅本人。
從台灣帶了滿滿的禮物返鄉,就像聖誕老人一樣。買戒指給男孩、買絲襪給女孩,還有台灣的手錶、打火機,大陸的親友都很喜歡。當時海關也管制得鬆,知道這些都是返鄉探親的禮物,睜隻眼閉隻眼,連整箱的酒都能帶上飛機。
無論身處台灣眷村為了生計打拚的苦日子,或是開放後回到故鄉,和失聯的親友相聚。這麼多年來的兩岸分隔、生活差異,讓昝媽多少感受到一股疏離感。
「來到台灣被叫『外省欸』,回到大陸叫『呆胞(台胞)』」昝媽調侃的笑說:「我們就像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感慨之情寫在臉上,無奈地流露眷村外省人身處在兩岸之間的隔閡,記憶中的故鄉已經因「全民大煉鋼」而面目全非,故鄉已成回不去的異鄉。
「但無論人是從哪裡來的,都是人嘛!」她堅定地說。
訪談中,昝媽常提到自己山東人就是直腸子,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遇事不想太多。
但經歷過生活克難的戰亂年代,從舒適的青島童年到波折遷移的台灣生活,人生中多少會有遺憾與不圓滿。昝媽卻用了直白闊達的人生觀看待一切——身正不怕影斜。對得起自己,不欠任何人,就能理直氣壯。
無論環境如何變化,把握住最單純的做人原則,就像昝媽做的饅頭,每顆火候十足,是樸實簡單卻是紮實的滋味。
[張嘉家 陳郁庭 採訪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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