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外包、維士比山——基隆工人30年的敗部復活戰
文/宋瑞文
「沒被選中的人默默穿回自己的衣服，但有一個身形豐腴的小姐面顯難色，當場僵著，沒有收下客人請她們離開的鈔票。她旁邊某位留下的、稍年長的小姐轉頭勸說：『把她留下來啦！她很不錯的。很豐滿，你看。』伸手還掂了掂她的乳房。」
*圖說：開著貨櫃車的司機張通賢，在講同事因車禍身亡。（來源：紀錄片《車牛ㄟ的一天》）
這是1994年，幾位基隆貨櫃車司機前往茶室消費的一幕。由於司機們拖著當時還很年輕的工會秘書王醒之一起去，因此包括茶室的位置、內部裝潢、消費方式，以及更重要的，司機們後來是如何被公司在勞資關係中操弄，自我放棄了這些「粉味」等等，都一一紀錄在王醒之的博士論文裡。
繞桌（seh-toh）
「房務人員從房門外滾進一張直徑約兩米、紅漆斑駁的圓形桌面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房內所有家具都是活動的。只要略略挪動，就可以組合成一個兼具用餐、飲酒、玩樂的小包廂。圍著桌面坐床或坐椅，恰恰好可以圍滿十個人。司機們稱之為『繞桌』（台語，音 seh-toh）。」
「....『不准吸乳頭，會變黑啦！』『你好硬喔！討厭！』小姐的嬌叱聲，從床第間傳來。幾個司機大哥玩開了，或抱著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或攬著腰吃豆腐調笑，興致勃勃地研究著巨乳，完全不像已經連續工作十五小時的樣子。」
*圖說：凌晨兩點半，正在工作的貨櫃車司機。（來源：紀錄片《車牛ㄟ的一天》）
另一方面，這群在茶室裡可以挑三揀四當大爺的，在基隆港賺錢生活的中年司機們，渾然不知資方掀起的巨浪即將吞噬他們。王醒之寫道：「彼時，所有人都還不知道資方的外包／委外政策將在一年之內改變所有人的處境，甚至連他們最愛的粉味也將一併剝奪掉。」
司機們任職的偉聯運輸，強力推動外包政策，逼正職轉承纜。儘管所得增加約25%，但工時卻比過去增加了近一倍。基隆港往返高雄港的長途運輸，從兩天一趟變成了一天一趟。超長的工時，自然讓司機很難繼續前述的『繞桌』等嗜好，連駕駛座的環境也大為改變。
維士比空罐山
「......你沒看伊臉盆、牙刷、衣服都放在車裡......伊那台車髒的要死，駕駛座旁邊維士比跟咖啡的空罐偌山咧（台語：像山一樣），伊駕駛座頭前的擋風玻璃，檳榔渣噴得到四處都是；啊後座也都是紹興酒跟鹿茸酒...伊這樣早晚會出問題。」
在偉聯運輸剝削司機的時日，工會曾經發動罷工。資方為打擊勞方，要工會「解雇王醒之」才願意重啟協商，並發放先前違法扣發、總數合計約五百多萬元的薪資。不意外地，最後王醒之被解雇了，罷工也失敗了。
*圖說：媒體報導王醒之與父親的政治決裂。
工人們還在抵抗。2007年，同樣是貨櫃車司機的張通賢參選基隆市長，王醒之擔任競選總幹事；而王醒之的父親民進黨基隆立委王拓，則是當時民進黨市長候選人的競選主任。王醒之發表〈致父親王拓的公開信 〉，劃清政治界線，勸王拓不要「當黨的遮羞布」。
*圖說：知名導演侯孝賢陪同工人市長候選人掃街。（圖片出處：勞動．轟拍．樂園）
儘管有知名導演侯孝賢陪同拜票掃街（上圖），張通賢不意外地還是落選了。而曾經興致勃勃地研究著巨乳的司機邱俊榜，在十多年後的2014年，偶然遇到王醒之，當時他兩耳已嚴重重聽，與妻子分居，因身邊金錢不多，搬回鄉下，是過度勞動後的縮影之一。
工人落選了，工人病倒了，然而，又四年後的2018年，王醒之當選基隆市議員。那個曾經在茶室手足無措的男大學生，當選了。
為什麼沒勃起？
回想茶室那時，「我（王醒之）結結巴巴地跟小姐說：『嗯…可以不做嗎？我只是跟朋友來……不知道最後是這樣。』只看她考慮了一下下，淡淡地說：『嗯，現在應該還可以退房。』」從茶室回到工會後，還被前輩質問：『你為什麼沒有勃起？』」
為什麼呢？被逼急的王醒之，當時只用一句粗話堵回去，沒有作答。而偉聯運輸的資方為什麼用五百多萬要工會開除他？日後從工會的萎縮、勞動條件的下降......答案也逐漸明朗。
2022年，王醒之不拼連任，交棒給出身底層家庭的辦公室研究員陳冠羽出馬並當選。他想要專心反對，可能危害基隆港、破壞海洋生態與海岸景觀的第四天然氣接收站（簡稱四接）填海造地工程。
反四接填海造地運動，先後獲得市民萬人網路連署、（背後有無數靠港吃飯的勞工）基隆港七大公會聲明陳情，與全台50個公民團體串聯聲援。另一方面，基隆藍綠立委候選人卻又始終消極應對 ，王醒之只有參選立委。
*圖說：2023年7月7日，全省數十個民團代表聚集環保署門口，反對基隆四接填海造陸工程。（拍攝：宋瑞文）
全台各地公民團體北上聲援基隆的那天，喊出基隆是親兄弟的口號。儘管是批判政府的場子，但也有深綠的群眾到場（上圖）。王醒之振奮地說：「我一直相信，議題政治可以穿透藍綠與家族政治。」
可能嚴重危害基隆港、市發展的四接工程，很多人原本覺得擋不了。一位幫王醒之選立委的志工說：「我沒想到反四接填海造地可以做到這個程度，我想來看看，接著還有什麼奇蹟？」
*相關資訊：
王醒之選立委粉絲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wanghsingchi
王醒之官方ＬＩＮＥ帳號
https://line.me/R/ti/p/@891jkhdi
* 系列報導：
他靠山護海爭取66%國內觀光市場 憑無本生意吸引國際目光（按我連結）
https://www.peopo.org/news/649652
https://www.peopo.org/news/647546
https://www.peopo.org/news/650822
*本文引用論文段落皆出自：王醒之論文「回歸政治—解放政治心理學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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