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課程主題「文化與社區—宗教慶典」
主題討論:社區文化與營造
講師/夏聖禮
「社區總體營造」使得台灣各地在這股「在地紮根」的各種建設中奮力來打拼與發展,呈現出整體台灣來自底層生命力的勃發,可以這麼說,社區營造之「社區主義」的理念與實踐,使得人與人、人與社區、人與社會的共生共榮關係發展出「人與土地」、「人與環境」的終極關懷與行動之在地意義................
欣賞與討論:〈鹿港苦力〉,導演紀文章
我在社區拍紀錄片--<鹿港苦力>影片之後
圖˙文/紀文章
拍故鄉的人事
1998年夏天,鹿港鎮公所為了拓寬了道路,拆到了一座非常能代表鹿港發展史的歷史建築--「日茂行」,我們這一些在地的學生,看到鎮公所粗糙的都市計劃,竟然如此對待鹿港人共同的空間記憶和文化資產,紛紛從學校跑回鹿港,發起搶救日茂行行動,後來日茂行是保存下來了,但是搶救小組為能長期關照鹿港的社會發展,我們決定正式成立一個社團,有人說我們應該要向鹿港社會發展的真正力量—底層苦力階級學習,我們就取名為「鹿港發展苦力群」(注1)。
苦力群在日茂行附近租了一間工作室(簡稱「苦窯」),認識了泉州街的幾個朋友,他們是鹿港的勞力階層,一位是以日茂行為工作室的雕刻師父—阿堂(45歲,日茂行後代,職業是木雕刻花師傅。雖然他只有國中畢業,生活中也很少踏出鹿港,但解剖事理的眼光極度精準,是大家的意見領袖,我們都開玩笑說他是「喊水會結凍」的地下里長。);一位是目前失業的漁民—福成(45歲,阿堂的好朋友,也是很愛喝酒,平時個性很靦腆壓抑,喝了酒之後會釋放出他的真性情,但同時也成為愛鬧酒的麻煩人物,常因鬧酒而跟阿堂失和。也是沒妻沒子的羅漢腳,是漁民,但很少去捕漁,可以說兩天打漁三天曬網,平日無所事事,目前幫他姐姐的忙--當六合彩的組頭。幫忙廟務是生活的重心,對神明事很重視,每一次的暗訪都會看到他賣力演出。);一位是在鐵工廠工作的年輕人—幼齒仔(27歲的年輕小伙子,表情與跟人的溝通方式永遠很酷。在鐵工廠上班,平常廟務是生活的重心,每次都穿著一件畫著王爺的T恤代表他的認同。每一次的暗訪都會看到他幫忙抬轎))。
在日茂行事件之前,他們的生活圈子就是泉州街的一群哥兒們,日茂行事件之後,吸引了文化界各路人馬匯集到鹿港小鎮來,日茂行公廳常常高朋滿座,黃昏一到,掃掉刻花工具的工作桌,馬上變成擺上酒肉的宴桌,從此彼此的生活都產生了化學變化。而另一方面他們的宗教活動—「暗訪」,是鹿港勞工族群很重要的生活重心,也成為我這部紀錄片(注2)—<鹿港苦力>的拍攝重點。
特殊的宗教儀式--暗訪
「暗訪」是鹿港特有的宗教儀式,其意義就是上蒼(天公)降旨請王爺公將瘟疫及惡鬼送出境外,等於就是冥界的掃黑「一清專案」。七爺八爺隨「王爺」出巡繞境,吹法螺打鑼鼓,在夜晚的面紗下別有一種神秘詭異的氣氛。古早鹿港的「暗訪」儀式,充滿禁忌與神秘,但在今日已是兼具了角頭(社區)人們聯誼及發洩的嘉年華會(注3)。而關於暗訪的學理部分,已有相關的人類學者與文史工作者發表多篇論文及研究報告作探討(注4),本片著重的重點則放在在地知識份子與暗訪之關係,及暗訪與在地勞動者之探討。
在地知識份子與暗訪
小時候我曾經有參與過暗訪的經驗,但由於一連串讀書的過程,長期跟角頭廟(社區的廟)沒有交集,很自然的跟與家鄉角頭事務斷裂,回鄉的大學生初次想接近角頭廟的活動,卻發現早已不屬於那裡,他們很清楚的劃分你們是知識份子,我們是廟裡面的人,你沒有辦法進來我這個領域,這讓我們這群”熱血的大學生’”尷尬不已!。後來唸音像紀錄研究所之後,因為有攝影機,我有機會就會用DV做紀錄,發展成做畢業製作的題材。而另一方面那些在地方上的仕紳階級,又不願意參與抬轎的勞動過程,所以暗訪抬轎的現場成為鹿港中下階級獨享的派對。
1999年夏天鹿港又舉行了暗訪,苦力群在泉州街漁民福成(本片主角一)的居中聯繫下,也當了一次泉州街的角頭廟集英宮的「轎腳」(抬轎手),過程中福成一直很熱心的教苦力群,抬轎時應該怎麼踩步伐,那一夜苦力群很賣力,福成覺得很有面子,苦力群也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成功融入社區了。那是苦力群第一次有機會參與暗訪的活動,也是唯一的一次,隔天報紙地方版還刊出苦力群將在泉州街成立轎班會的新聞,然而日茂行雕刻師阿堂(本片主角二)覺得一次就好了,不必當真,他直覺覺得角頭廟的人事很複雜,苦力群不要太介入太深,太出風頭對苦力群沒什麼好處,這句話的確在後來彼此複雜的關係與位置裡得到印證。
「角頭廟」的政治經濟學
泉州街這個社區的角頭廟集英宮如果有事,福成一定會去參與,暗訪前一夜看他在集英宮忙,那種為宮廟公共事務投入的認真表情很令我動容,在鹿港勞力階級的人,這麼熱衷參與角頭廟的事情,除了是社區聯誼社交的管道之外,工人在社會上社經地位不高,能夠參與到宮廟的事務,可以說就是在做地方上的公眾事務,是成就感的來源,是在下班之後覺得自己很重要的時刻,可以暫時跳脫中下階級無聊的生活節奏,和被老闆被社會支配的命運,暗訪抬轎的現場也就成為藍領階級發洩的嘉年華會,例如像下班後無所事事,在泉州街遊蕩的幼齒仔(本片主角三),幾乎有廟會就一定會去參加。
像福成這種失業者要在社區得到一席之地,宮廟幾乎是唯一的選擇,所以一開始我看到福成會這麼熱心的在集英宮前組轎,張羅廟會的事宜;在一次暗訪時還居中聯繫苦力群參與抬轎,熱心的教苦力群這群沒機會參加地方廟會的知識青年,抬轎時應該要怎麼踩步伐,那時候看到平時靦腆壓抑的福成臉上展露難得一見的自信神采。參與廟務對鹿港勞動階級的人而言,彷彿是一個階級爬昇的機會,但是否能改變階級的宿命,在一次拍攝的場景裡得到了直接的解答。有一次本片拍攝地點泉州街集英宮當暗訪正駕(也就是主辦單位),主辦鹿港暗訪,事實上角頭廟裡面還細分許多派系,這次主導集英宮暗訪的正是一個在泉州街自許高人一等的地主,這個派系的頭人跟福成素來不睦,福成顯得陷入欲拒還迎的矛盾之中了。
廟務讓福成很有成就感,但是某些掌控廟務的頭人與人事派系又讓他很不得志,偏偏他又無法跳脫參與宮廟的情結,又愛又恨的複雜情緒,在不斷的厭倦與毀恨當中屈服,在可以「獲得成就感、社區人際認同、狂歡派對」的相對樂趣中,最後還是屈服在參與公眾事務的魅力之下,繼續被政經主流勢力收編,成為繼續奉獻勞力的宮廟弟子。而幼齒仔一貫與很多事情疏離的態度,恰恰因為他與各派系山頭都沒有深入的糾葛,等距的關係反而能自在遊走各方,但也繼續像個飄移的遊魂在泉州街這個社區遊蕩。而從不參與廟會的阿堂則自己有一套觀點,他批判福成他們這些人傻傻的出賣勞力,成為有心人士操控的奴隸,並批判宮廟終究是政客透過這些樁腳(廟宇頭人)動員選票和人力的工具。
那天阿堂有感而發的對我說:「我現在政治勢力已經介入宗教團體了,這些宗教團體的這些樁腳,都是裡面的主持,不是廟方的主任就是轎班會會長,因為廟宇這種東西,就是你錢出得多,一次兩次人家就認同了,你以前對宮廟很老實很認真都沒有用,只要你錢出得多,兩次就可以把他打敗了啦。」
「我現在敢批評說廟宇怎麼樣,等我有一天我要接收廟宇,我也不敢說這些話,因為要吸收那些廟宇的會員,這些有的屬於我的人,有的不屬於我的人,我要用短短的時間內把他們控制住,最好的方法就是金錢,反正廟宇要有什麼開銷我支出,一百萬我出五十萬,那就整個廟宇都我掌控。」
「我今天敢跟你說這些話,是因為我完全沒有什麼野心企圖,我也不想做什麼啦,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要掌握這間廟宇,說的話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一定的道理,在鹿港這個社會如果要走上政治這條路,就一定會走向掌握宮廟這條路,但這對我而言是不可能的。」
阿堂說完話大步走進日茂公廳,看著他的背影在公廳的燈光烘托下孤傲的剪影,我腦海裡想著阿堂到底是什麼人物,什麼事都被他看破得如此精準透徹,那天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阿堂從來不參與角頭廟公共事務,對他而言,掌控別人跟被別人掌控,都不如他一個人跟三五好友一起喝酒來得瀟灑自在。原本認為參與宮廟的公眾事務能夠改變階級的宿命,結果仍然是被幕後強大的政經勢力操控,而不願意的人像阿堂這種人,就選擇在公廳當意見領袖,寧為雞首也不為牛後。
鹿港的勞動者
進入社區向勞動者尋找認同的過程,會見到了他們的庶民智慧,也會見到他們的缺陷和困境,在拍片的過程中我觀察到鹿港木雕業的沒落,阿堂的收入沒有像以前的狀況好了,還有大環境也讓像福成這樣的人失業,但是羅漢腳還是找到讓他們有成就感和快樂的方法,他們透過宗教活動「暗訪」找到集體認同,透過喝酒聚會的場域,男人之間可以互相取暖,核心的孤寂藉酒精發酵,那是一個茫茫渺渺的快樂天堂。
用紀錄片說不完的話,我用片尾音樂作結:
鹿港苦力 詞.曲/ 紀文章
皂皂隸喔~~ 喔! 皂皂隸喔~~ 喔!
暗訪是咱的舞台 扛轎作陣High
為著神明代 求名利不免來
你扛太子李哪吒 我請蘇府三王爺
保境安民有靈聖 代天巡狩不免驚
讀冊擲一邊 跳乩卡有味
腳踏七星步 茫茫渺渺我是誰
鹿港苦力沒人識伊 佇泉州街隱居
蠟燭油雙頭滴 生活鹹酸甜
一包哪勒長壽煙 兩罐保力達B
三口哪勒包葉仔 四五個兄弟
喝是快樂的代誌
卡甘苦嘛昧凍省酒錢
鹿港苦力沒人識伊 剩兩粒嘴齒
附註:
注1:鹿港發展苦力群簡介,起草人—陳文彬(苦力群成員)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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