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環運路上的寬容精神---給獻身環境運動的荒野伙伴的一封信
文/村長
身為荒野的創始會員及擔任數年幹部,大概也夠認同自己就是一個「荒野人」。說「死忠」太沉重,但「忠誠度」和「認同感」算夠強、夠深的了吧!
然而人也不是只有一種身份。我的本業是精神科醫師,一個常常得面對常人覺得很奇怪的、不好相處的、無法理喻的、身處困境的……各種案主的工作,如非極端的情況,比方說重大精神疾病外加正要自傷傷人也許得強制處理,本行的常情是要學著如何「和平解放」各種充滿張力的人際事件。我當年曾是墾解,同期和上下期的許多好友,後來不少走在環境運動的路上,非荒野路線者甚多。
我也同時是台北鳥會的會員,加入台北鳥會比加入荒野還更早,鳥會的刊物《冠羽》、《中華飛羽》是我長期的環境資訊來源之一,前面幾年還跑過不少鳥會的活動,投入荒野後,是不太參加鳥會的場子,但繳年費倒是沒停過。後來幾年,我多參加了自然步道協會,不過屬於繳錢贊助級,還真沒參與過什麼活動。此外再加上認識的一些老朋友、同學走環境或生態路線的,外加這幾年在社會上認識的與環境運動有關的伙伴也多多少少有之。
是非
我喜歡和荒野外面的朋友們聊聊其他的保育團體在做些什麼?怎麼想?也喜歡問問荒野以外的人怎麼看荒野。一般民眾與部份環保團體對荒野這幾年的貢獻當然也很讚許,但真正讓我動心的,是聽到許多深刻投入相關事務的環運戰友,尤其是不少同為環境與生態相關的NGO伙伴與前輩,對荒野的態度常常「未必友善」。
最近幾段友人提供或轉述的評述是:
「因為荒野看起來很驕傲,好像只有荒野做事,其他團體都沒做事。」
「荒野的領導人老是宣傳荒野是全國最大的環保團體,可是聽在其他人耳裡很不順耳,如果把全國鳥會的會員加起來,也不一定比荒野少。(還好我同時是台北鳥會的會員,引述這一段應該不會太過份)」
「荒野人用免洗餐具跟再生紙也很兇。」
「荒野是一群有錢有閒的雅痞,消費自然,也沒真正多保護自然。」
「荒野以購買荒地為宗旨,結果至今一片荒地也沒買,有違宗旨。」
這幾個評述倒也不是一次、兩次聽到,聽的次數多了,看來這樣的觀點在荒野外頭還是成了些氣候。相對地,也耳聞一些荒野「裏頭」的人出去批評外頭的人或團體之事。
比方說,有個當年的朋友在公務機關接到和荒野有淵源的人抗議某事,但是態度上讓他覺得是「一開始還沒有交朋友就把行政機關也把公務員當笨蛋還敵人」,而向我小小發個牢騷。我這朋友當年也是熱血青年,雖然沒機會細聊,我猜,他總是帶著環保的理想進到公務機關裏去,想做點事的(不然那個位置讓更沒概念的人佔著,豈不更糟)。
比方說,據說有荒野的伙伴出去參觀其他協會的工作,結果著實地批評了人家的成果一番,讓對方覺得好像以荒野的角度,他們做的實在沒什麼意義似的。看來,有環運路上的伙伴不太認同荒野的行止,也有荒野的伙伴不太認同其他公私單位的環境行動。
從「黑」到「綠」
我不確定每一個個人會怎麼看待「對」與「錯」。有些事情可能只有「絕對的對」與「絕對的錯」兩種答案(有嗎?)。但如果容我以「綠」來做為一個「很生態」、「很環保」、「很有環境觀念」的象徵(而非台灣當代的政治色彩;國外的環境運動也常常用“green”來象徵,可惜在台灣會被政治問題所模糊),在環保理念/行動這條路上,我個人倒比較相信人類的智慧該只能畫出一道「相對地比較錯到比較對之間的由黑而灰而綠的光譜」,無法截然劃分成「全黑」與「全綠」兩個二分的答案。大部份的狀況並非全對或全錯,而是有沒有「更貼近環保精神的程度差異」。
所以,可能有些人已達頂尖的「極綠」大師(大概「生態指數」最高的那些環運大師吧):生活簡樸,遍愛眾生;部份靈性派的是上通天地,下感鳥獸,以一種無形的氣場引導眾人不由自主地關愛世界;部份學院派的是遍識生態諸機,學富五車,引經據典,證明給世人看到生態的危機;部份實務派的是領導熱血志士,推動環境理念,諄諄告誡世人愛護生態之重要。這些大師,入世則感動更多人願意投入環保的行列,出世則令眾人心神嚮往並引為典範。「極綠」大師的一言一行,便影響著數萬後學。但要想批判,他們是不是就沒有缺陷?學識絕對夠豐富而正確?(我看連課本上的知識隔幾年也改來改去的)生活中消耗的能量絕對達於最低?資源回收做到絕對不浪費一分一毫?帶領實際環保運動的策略是否步步精準?
有些人是「深綠」的(大概環運的先烈、重要幹部屬之):專職投入環保團體、環境運動,全心奉獻,不計個人利益。許多保育團體中的核心幹部與領導人,常常不計個人收入之多寡,獻身保育工作,搞得自身經濟拮据,甚至無暇成家。然而也因為其對環運實務的全心投入,或推動成形的組織,而能感動和帶動更多人加入環保的行列。這些人,假定也都過著蠻簡樸的生活(橫豎收入有限,自然節儉度日),也常常帶著環保餐具吧。他們的一言一行,影響著數千人。要用大師的「極綠」標準來批判,這些人或許因為太忙於實務,沒時間唸書,可能自然知識已經不免有錯;或許為了推行理念,又多印了什麼文宣,似乎有點不夠環保;或許開車而非步行(才方便到處跑去演講);或許氣溫32度時還是會開冷氣?
有些人是「普通綠」的(大概環保團體活躍份子屬之):容我先以此自處好了。我有自己的工作要顧,家庭要養。公餘之時,我喜歡上山走走,自然觀察一番,賞賞鳥,看看樹。到山上用餐,絕對不會點山羌、竹雞,只有叫叫米粉、山蘇或箭竹。陽管處下令禁採箭竹了,我就不點箭竹,只點山蘇。獵殺動物的事我絕不會幹,偶爾為了觀察樹上的花朵而輕輕拉下枝頭,正慶幸沒把花弄掉下來的時候,腳下又不知不覺踩死了一隻小蟲的事倒不敢說沒有。參加保育團體之外還很熱心當義工,當(大家不太願意當的)一點點幹部,繳會費不在話下,三不五時還會稍微多捐一點點錢。但是回到家裏,氣溫29度就會開冷氣,帶小孩之事可沒打算放棄紙尿布、回到傳統清洗式布帶的時代。這個位階的「普通綠」人士算是熱心,不過真要挑一些不環保的毛病,可多了。
有些人是「淺綠」的(我看更大部份的環保團體成員與部份民眾屬之):這些人其實更貼近大多數社會人士的生活。也許工作量大,也許其他的事更多,有些也許繳個會費,有些也許偶爾捐個錢。偶爾看看Discovery,偶爾爬爬山。聽說有什麼黑面琵鷺來台南,排家庭旅遊的時候覺得去看看也好;剛好朋友說《湖濱散記》不錯,買來讀一讀,心嚮往之……之後,繼續回到普通生活。
有些人是「灰」的:就依著社會上一般人的環境標準過日子(至少目前社會的文明型態是如此):你也不要想邀他跟你去登山、賞鳥;他也不會自己轉台去看National Geography或Discovery;叫他去聽環保團體的演講,可沒興趣;要他捐錢贊助黑面琵鷺復育當然是不可能;除非是小孩要交九年一貫的作業,他也不可能去買自然書籍或動植物圖鑑回家。除了不小心踩踏草木,好奇吃吃山羌肉,跟著流行養養拉布拉多狗後可能不小心就棄養之外,這些人倒也不會刻意去做什麼重大的生態破壞事件。
還有些人是「黑」的:不惜違反法律、違背社會規範地去破壞自然資源,換取個人的所得。諸如山老鼠、違法盜採砂石的業者,或如為了個人的利益,不會去顧慮保護區、珍貴物種、特有植物,還是要開發下去。一、兩個案子和環保團體交過手後,視環保人士為寇讎。不過有個問題我倒是一直在想,只專門採盜牛樟芝的山老鼠和一個讓涉及幾百公頃保護區解禁的放任者,誰比較黑?也許答案先當做「一樣黑」好了。
於是,上述這些各色人在社會中如一個生態系似地散佈存在。不同的色度,各佔著某個比例,佔著某個角色,過著某種生活。我想像著,這個社會猶如一幅「砂畫」,基本的色調是由許許多多的「灰砂」,摻雜較少數比例的「黑砂」所組成。所幸社會中開始出現幾顆「極綠之砂」,猶如煉金術傳說中的「哲人之石」般,開始點化週邊的「灰砂」由灰轉綠,再由淺綠日漸變深。於是在這片灰黑色的砂畫中,多多少少開始出現一些帶綠色的砂子,其中部份的綠砂還隱約聚集成群。然而,放眼望去,整幅舉畢竟還是灰黑色調的。
環境運動之為社會運動
畢竟我們總是有抱負有理想的青年,既然自己的「環境意識」被喚醒,被「環境主義」洗禮,變得有點綠,也自詡要推動「環境運動」,面對這個分佈著「極綠」到「黑」的社會,總還是希望能讓社會變得「再綠一點」。我被別人染綠了,我也願意盡我的力把別的灰人染綠一點點。
針對一個試圖讓社會「再綠一點」的「環境運動」,我倒有下列兩個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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