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谷之森」重溫「神去村」
宮崎駿曾想把《哪啊哪啊~神去村》畫成動畫,這本熱血小說在台灣也一樣熱銷。故事發生在一個以十年百年為單位來經營的私有林業聚落,雖然時間背景就在二十一世紀,但空氣中仍充滿著一種做每件事都很神聖的相信與踏實,和每件事盡力後也都只能聽天由命的從容。因為這裡的人照顧森林,也相信樹木不管是收穫下來或是矗立於山上,都會成為美好生活的眷顧。
日本鄉間鐵公路沿線,常可看到這樣造林地傍著農田傍著溪流的景象。
要盡心盡力用漫長歲月與樹木打交道
故事中的家族都服務並受照顧於「中村林業」,這是以「打造有品質又善待自然的家」為森林經營的品牌。你會看到他們習慣在住家周邊用高大的杉木擋風,為被雪壓彎的的幼齡樹起雪,對著來不及養護而鬱鬱陰暗的樹林感慨,能利用倒木和灌木的高超捲落技術築成防崩塌的自然土堰,入深山前要先淨身還要敲鑼通知神明,歷劫歸來也相信是受到山神的祝福,因此活著要上山,死也要死在山上。但又不能把山上動物帶到人類居住之處,因為堅持「山是山,人是人」的界線,提醒著自己別忘了是神明允許我們進山,所以連不可餵食狐狸的禁忌都有。
別懷疑,這是要對一整村家族生計負責的的林業株式會社,是有經濟生產的事業。書中最熱血的一段發生在半世紀一次的大祭,這樣的大祭會獲准伐倒一株千年大樹帶下來祭神;但神去山仍然保有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並謹守著外人不能隨意進入的禁忌。這一切看似矛盾卻又那麼合理維繫著,因為他們堅信這不只是生產,也是生活與信仰。他們相信林木工作必須花費多年的歲月培育樹木,如果不具有可以承受任何風雪的悠然性格,根本無法勝任山林人的工作。而那些看似呆板重複的作業,也因為山上每天都展現不同的表情,樹木每一秒都在成長或衰弱,錯過這些細微變化的觀察,就無法種出好樹,也無法讓山林維持萬全的狀態及良好林況有效利用。要生產的森林需要靠人順應自然的養護才能永續循環並再生。
所以甫自大城市畢業,就莫名被派遣到神去村的主角,經過一年的林業洗禮領悟:「從事林業工作後,即使看到樹木無法承受積雪的重量而斷掉,也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遭受雪折的樹是生命,然而為了防止樹枝折斷,盡心盡力為樹木起雪的人也是生命。雖然樹木不會動,也不會叫,但他確實地生長著,我來到神去村一年,總算能體會到這份工作是用漫長的歲月和這些樹木打交道。」
而我們讀了書也領悟:權衡整個生命週期中環境的利弊得失,從消費端堅持友善環境,林業也該像其他土地依存產業一樣,在人們省思過而有節制的需求下,善用自然法則,享受森林土地上的多功能服務,也循環使用森林中林木這作物的收穫。這樣的觀念對我們是新的領悟,但在鄰近的日本卻很少被懷疑過,去年此時拜訪「龍谷之森」的經驗有了親身的理解。
大學與市民搶救下,共同經營「龍谷之森」
「龍谷之森」殘存於一片開發中的珍貴。
位於滋賀縣的「龍谷之森」是龍谷大學瀨田校區的附屬林地。它並不像台灣擁有林地的學校,多是因為農學院森林科系的實習之需,反而是因為一些因緣際會的巧合下,我們看來相當不可思議又羨慕的轉折:這是瀨田丘陵上連續面積次生林地的一小部分,一直是周邊居民取用木材薪炭的森林。隨著1960年代後薪炭利用的需求銳減,以及瀨田丘陵南北兩側都市化的開發、北側兩條高速公路的通過,外緣的開發面積也逐步擴大,原本完整的丘陵森林所剩無幾。龍谷大學就位於開發區域的東端,東側接壤還保留著的次生林,當初學校購買這片森林時,可不是為了里山的保存與利用,而是原要作為運動場;但發現法定保育動物蒼鷹在這裡築巢利用,進而揭開這片次生林的珍貴生態與文化資源,學校師生便共同發起了請願運動,竟成功地保留作為教育及保育之用,並跨校跨學系成立了獨一無二的「里山學研究中心」。
幫大家複習一下:「里山satoyama」一詞源自日本,指的是鄰近村落城鎮的山林,相對的名詞還有:有村落利用的近海「里海satoumi」、罕有人煙的深山森林「奧山okuyama」。說「鄰近」是空間觀點,實際上這樣的森林根本就是這些村落城鎮生活中的一部份。居民憑藉著長久以來回應在地特性的山野智慧,靠山吃山但也照顧山,達成生計與自然資源維護的平衡雙贏。因此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盟國在2010年提出的「里山倡議satoyama Initiative」,就是希望能在商業模式或經濟與環境政策中,找回這樣人與環境間互利互惠的可能。
林間可見森林昆蟲調查進行中,最初的保育對象蒼鷹也有持續的研究。
也解說人對森林的利用。
「里山學研究中心」並不是只做生態的研究與保育,陪我們一起進入森林的,除了法學院政策學部谷垣岳人(Tanigaki)教授之外,還有3位看起來十分幹練的歐吉桑,他們都是大津市民論壇的志工,多半是退休的林業人員,來進行森林中的經營管理。這點讓來自台灣的我們倍感新鮮,原來「里山學研究中心」的組成,包含了:龍谷大學龍谷之森營運委員會,大津市民論壇里山組的志工,及金澤、九州、中部、長野、京都女子等大學的跨單位合作。他們把里山的利用定位在:從過去的風土常民需求,到現在的生物多樣性保護,以及未來的環境教育發展。因此所謂「里山學」,也涵蓋了:生物多樣性、人與自然的歷史關係、從過去到未來的地域資源利用、環境教育、里山環境政策等。
在林中處處看到志工與民眾經營森林的痕跡:包括枯立倒木的移除整理、步徑的維護、林下適切鬱閉度的維持、落葉的再利用等。森林中有簡易工寮、貨櫃組成的工作休息小屋、運用木屑的乾式生質廁所、森林觀測塔、以及許多裁切木頭的機器。林下隨處都可見到被鋸成段的一種殼斗科樹木,這是近年日本丘陵地深受一種甲蟲危害的結果。這些病害處理木在現地就被充分利用,包括薪炭、種植香菇,而種香菇採香菇,是這裡最受歡迎的市民及師生活動。林中還有類似「木滑道」的溜滑梯,可以看出他們多希望這片過去佈滿人們利用與經營痕跡的森林,仍能繼續讓市民可以親近並融入生活。
大津市的志工們自己幾搭建林間工寮,並擁有環境整理與加工利用的工具。
那麼真的有民眾願意親近嗎?里山學運作的方式可謂多采多姿,除了各式研究的投入之外,市民也親身體驗與森林經營相關的活動、並還有類似讀書會系列課程的環境論壇、大學中的課程融入(跨法學、文學、自然學部的多門課程)、學童的環境教育、以及傳統民具和工藝的史料蒐集和保存展示。最受歡迎的環境教育與森林經營活動,包括了:森林的自然觀察與調查、森林病害木整理、香菇種植與野菇鍋品嚐活動、落葉堆肥及連帶的甲蟲幼蟲飼養、步道維護工作假期、以及結合食農教育的木筷回收炭化再利用等。活動對象則囊括:成人市民、實習大學生、中小學生、親子家庭。除了研究中心主辦的活動外,也有與外單位相關學習活動的多元結合,成為營隊或其他團體的活動及參訪地點。
利用蟲害處分木栽種椴木香菇,是市民參與活動中最受歡迎的,
收成之後還有野菇鍋品嚐大會。
《神去村》一書的主角平野勇氣,當初會到神去村,就是因為日本政府的「綠色雇用」計畫,資助移居者及返鄉者受訓並投身林業工作,機制類似我們的多元就業方案。日本在國際市場競爭下,國產木材面對低投資報酬率的競爭窘境,私有山林主往往不願意再從事林業,導致伐採後或缺乏撫育的林地退化。日本的環境條件不同於台灣低海拔的溫暖及原生樹木的強大競爭力,有些地區會因為蕨類及竹類的優勢,而使林地上樹木生長不佳,也連帶降低森林在「水土保持」及「生物多樣性」等公益功能。另一方面也有戰略及國際社會責任的考量,低於30%自給率對他們而言是太過於倚賴進口木材的警訊,佔森林面積40%的人工育成林的生態系功能應被更充分發揮,因而訂定了2020年把「木材自給率」提高到50%的政策目標。另一方面林業工作的經營,也減輕林木病害的影響,恢復林下生物多樣性,並提高森林碳吸存的效益。這樣樣的林業思維,給了我們很不同的啟發,也重新理解日本的「里山精神」之所以能延續到21世紀,就是因為思維的原點拉回人與淺山環境的本質關係,因而只有整體環境的經營與保護,不因農業或林業的分工而被切割;而聚落的人文歷史在這樣自然條件下的演變,也被充分重視與應用。
里山學研究中心的出版品還有相當比重對傳統文化與產業的研究成果。
整體權衡環境衝擊與生活需求,森林可在我們的生活裡永續再生
台灣因為地勢更為陡峭險峻,雨量又高,森林對水土保持及水源涵養的環境功能應排在第一優先順位。若不求入深山造成更多環境衝擊,淺山地區又因原為高多樣性樹種、層次豐富、連帶生物相都多元繁盛,因此木材利用導向的單一樹種生產經營方式,帶來的生態衝擊也比溫帶國家大。但有一好沒兩好,對於僅有的資源與必要的需求間,我們得考量整個生產鏈及產品生命週期中所有利弊得失,權衡如何形塑我們的生活與因而產生的產業。因此除了以公益保全為主的3/4國有林之外,其他約1/4已進行經濟造林、或坡度較平緩的國有或公私有林,以及發揮休耕農地邊際效應的平地造林,都有機會在較少環境損失下去承擔必要的林木生產、和透過木材體積增加促進固碳效率。尤其相較於水泥金屬的材料,低衝擊的木材生產過程,碳排遠遠較低且能再生再循環,作為木建築或其他生活用品,在溫度濕度的調節也有諸多節能的優勢。
或許是時候了,我們該重新檢討台灣不到1%的林木自給率,把我們對森林環境的需求視為整體,把森林中自然運作的過程視為整體,重新找回林業低衝擊的友善環境經營技術,以及經營策略和山林間多元的參與文化,兼顧傳統與創新、兼顧保護與可持續利用。
愛知川旁的「河畔生物森林中心」也是個以森林文化為參與主軸的環境學習基地,
「遊林會」志工參與諸多林地管理到永續利用的工作。
※更多「龍谷之森」的訊息:http://satoyamagaku.ryukoku.ac.jp/fores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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