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保育有成,野生動物明顯增加,台灣雲豹可能重現江湖!政府打破禁獵,保育成果將功虧一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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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書院新聞稿
三十年保育有成,野生動物明顯增加,台灣雲豹可能重現江湖!政府打破禁獵,保育成果將功虧一簣
新聞連絡人:蔡智豪
專業內容連絡人:陳玉峯
連絡電話:04-24634220
地址:台中市西屯區福科路685號

一、野生動物明顯增加,台灣雲豹可能重現江湖
千禧年前後以降,在山上活動的人明顯感受野生動物數量「大增」;近年來則頻聞野生動物不怕生人,聚集爭食人類尿液(特別是水鹿),「偷、搶」人類糧食,叼走登山鞋、背帶、登山杖或任何沾黏汗液的物品等等,甚至「違反」夜行性行為,大白天公然活躍於登山者行伍間。
在中央山脈脊樑地區,依據「MIT台灣誌」2012年底至2013年春,40餘天中央山脈大縱走的拍攝記錄及觀察,水鹿族群數量最可觀者首推能高安東軍的白石池,但此段落其他高地水濕窪地數量也不少,例如屯鹿池等;大南三段只要有水塘存在,多有水鹿族群;南二段如大水窟,以及沿線各水塘,特別是嘉明湖等,到處可見水鹿,南一段自關山以南,水鹿排遺漸增,及至卑南主山下(三岔峰下營地),2013年3月5日、6日,陳玉峯教授目睹水鹿族群20隻以上。
換句話說,整條中央山脈脊稜兩側,針葉林帶及高地草原,如同登山者之以水源為限制因子,水鹿的生育地亦環繞水源,而以之為生活領域中心。
陳教授訪談獵人,其表示掠食者如黃喉貂約在2000年代數量顯著增加;數十年來被視為已經滅絕的頂級掠食者台灣雲豹,經訪談原住民山林達人,其亦明確表示,1990年代末葉已經出現在○○○溪、○○溪(○○林道),有獵人則在1997、1998年間,於○○○○○溪谷,連續兩度看見雲豹,不啻為台灣的自然生態保育帶出震撼性曙光,若得證實台灣雲豹「重現江湖」,誠乃台灣生界新的大紀元來臨!
山林達人們強調,過往台灣雲豹的探索或研究被狹限在南台所誤導,忽略了更寬廣深山崇嶺地域的中、北部地區。理論上及獵人的見聞符合生態原則,草食者與獵食者的族群消長必有段時差(Time lag),台灣雲豹之可能重現,值得大大期待,一旦確知,亦將打破IUCN等世界保育界對物種滅絕的定義,乃由台灣龐多高山性生物島嶼的續絕存亡,譜寫新典範。而熊鷹、大蛇等陸空其他高層級消費者皆將新現。

二、政府打破禁獵,保育成果將功虧一簣
2012年4~6月期間,擔心水鹿成為台灣獼猴第二,「若不及早控制,恐將破壞生態平衡,甚至干擾人類」躍上傳媒枱面,獵殺制衡說當然順勢再度被推出。
另一方面,2004年修訂了「野生動物保育法」,開放原住民基於傳統文化、祭儀所需,可以獵殺野生動物,且以專案申請核准方式執行。2012年6月,林務局公告「原住民狩獵管理辦法」,正式開放保育類的台灣長鬃山羊、台灣水鹿、白鼻心、山羌等,可以合法獵捕,因而引發保育團體質疑:公告原住民祭典高達131個,平均每2.8天即可申請一次狩獵,還不包括「生命禮俗」;2009~2012年4月間,政府核准303件狩獵案,打殺野動20種以上,數量超過2萬6千隻,却有8成以上未依法回報物種與數量;獵多報少;有無商業行為等等。
陳教授認為2010~2020年代,將是台灣山林生態系之野生動物,能否走出黑暗世紀(20世紀)陰影的關鍵性20年。不幸的是,2012年6月,有關單位已經打破40年(1972~2012年)禁獵的關口,開放了合法打獵的恐怖危機!
陳教授衷心盼望全體國人及官僚系統深思,台灣好不容易才突破滅絕性島嶼的汙名,今後20年約略是自然生態系大翻盤的關鍵,若能循禁獵之軌跡,則食物鏈、食物塔的金字塔可望重建,政府數十年保育政策才能開花結果。否則,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誠乃台灣生界的大悲劇!
現今主張在國家公園靠人力獵殺水鹿的人,只消稍稍拉長視野,正視自然生態系各大階段及交互關係網,或可了解禁獵的根本緣由。
陳教授強調:「過去數十年來我們一直在搶救山林,後來我才明白,並非我們在搶救山林,而是從來山林一直都在搶救我們!但願我們世世代代的子孫可以跟我們一樣,還可以看得到這片天造地設的美景,但願大家一齊來保衛這片土地!

※註:首度揭露的「水鹿與植被的關係」(陳教授的專長),請詳見原文(一)(附件一)。

有關生態學之詳細論述及部分訪談資料,請參考附件一、二。

三、影像資料
(一) 動態影像:

編號:1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tQM_QIBgCw&feature=youtu.be

主題:水鹿啃食人類尿液及玉山箭竹(動態影像)

地點:卑南主山北西方的三岔峰下營地(海拔約3,150公尺)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2013年3月5日傍晚,自登山人員燒煮晚餐後,水鹿族群逐次出現,該夜同時看見的隻數合計超過20頭。牠們幾乎不畏登山者,直接逼近沾上尿液的玉山箭竹叢啃食,且徹夜未曾離去,直到隔天日出之後。登山者的靴子、手杖、背帶或任何沾染鹽分的物質,若未收好,甚易被牠們叼走啃舔。筆者擔心長此以往,人類的疾病是否會延傳野動?該如何處理?

(二) 靜態影像:

編號:2、3

主題:鹿角尚未脫落的水鹿

地點:卑南主山北西方的三岔峰下營地(海拔約3,150公尺)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啃食沾有人類尿液的玉山箭竹叢,連同竹葉吞食。 

編號:4、5

主題:正在長鹿茸的水鹿

地點:卑南主山北西方的三岔峰下營地(海拔約3,150公尺)

拍攝人:陳玉峯  

編號:6、7

主題:多隻競食同一叢箭竹

地點:卑南主山北西方的三岔峰下營地(海拔約3,150公尺)

拍攝人:陳玉峯  

編號:8

主題:鐵杉獸洞

地點:高雄縣石山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是否為水鹿分娩育兒的獸洞也未可知? 


編號:9、10

主題:被水鹿啃磨環剝致死的台灣鐵杉幼齡林分

地點:卑南主山北峯西下箭竹營地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2013年3月6日上午拍攝,有台灣鐵杉植株的死亡時間約在2011或2012年。

 

編號:11

主題:被水鹿啃食、環剝的台灣鐵杉集中在小徑木(50年生以下)

地點:卑南主山北峯山腰

拍攝人:陳玉峯  


編號:12

主題:被啃剝致死的另小片鐵杉林分,其林地的玉山箭竹完全消失

地點:卑南主山下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推測此行為是族群的集體行為。水鹿與台灣針葉純林的更新及演替問題,尚待探討。

 
編號:13、14、15

主題:冬乾的水溼地遺留有水鹿蹄痕

地點:海諾南山附近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2013年3月1日拍攝

編號:16

主題:高地草原玉山箭竹

地點:海諾南山與小關山之間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玉山箭竹高地草原的低矮體型乃多次火燒的結果,但水鹿的啃食推測亦有相關。原住民耆老強調,山羊與水鹿如果吃了高山芒,則被啃食的芒草就再也長不起來了,因為牠們的唾液中,可能具有抑制植物生長的物質?

 
編號:17

主題:高山芒

地點:關山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高山芒的布農話叫做「巴爛(Pa-lan)」。


編號:18

主題:台灣雲豹的尾巴

地點:玉山國家公園第一本解說手冊

拍攝人:陳玉峯(主編)

說明:1985年筆者編出玉山國家公園第一本解說手冊,當時對台灣雲豹滅絕與否不下定論,手冊中但只畫出一條尾巴。 


編號:19

主題:台灣雲豹塑像

地點:嘉義公園

拍攝人:陳玉峯

說明:台灣雲豹可能重現江湖,或只淪為塑像憑弔,今後20年內必見分曉?!

附件一:
台灣保育三十年有成─寫在大爭議之前(一):概說
陳玉峯(山林書院負責人)
一、 前引
台灣以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蕞爾小島,却因拔地將近四千公尺,且約二百萬年來,恭逢地球四大冰河期及間冰期,形成今之八大植被帶(或生態帶,即高山植被帶、亞高山冷杉林帶、台灣鐵杉林帶、檜木林或針濶林混生帶、上部濶葉林帶、下部濶葉林帶、西部平原疏林帶,以及海岸植被帶),涵蓋氣候帶的熱帶、溫帶、亞寒帶等,是北半球氣候變遷、生物遷徙的「諾亞方舟」,原生生物豐富、多樣性極高,本土維管束植物即達四千餘種、哺乳類動物高達六十餘種,地區史料或方誌形容包括澎湖群島的「山羊孳生,數萬成群」,筆者也估算過荷蘭時代,年內平均一天捕殺梅花鹿2,333頭(當時只在特定季節狩獵,謹守土地倫理、法則),而從未在史料上見及「野生動物數量過多,危害生態平衡」之類的「新語言」,只聞開發及人為狩獵導致野生物式微或滅絕的說法及事實。
進入二十世紀中葉以降,由於百多條伐木林道長趨直入深山,野生物生育、棲息地被大肆破壞,加以野生物食補、食療觀念盛行的推波助瀾,各類型濫採、濫捕、濫墾猛爆進展,野生物黯然式微或近乎絕跡,保育觀念及呼聲始略見倡議。
1972年台灣政府實施禁獵,且國家公園法、文資法等相繼制訂。1982~1986年間成立4座國家公園及8個自然保留區,1986年亦指定稀有、瀕絕動植物,野生動物保育法也送進立法院。然而1970、1980年代,非法狩獵亦達高峯期,1980年代初葉,秀姑坪曾有一天一個獵人打殺5隻山羊的記錄。
千禧年前後以降,在山上活動的人明顯感受野生動物數量「大增」;近年來則頻聞野生動物不怕生人,聚集爭食人類尿液(特別是水鹿),「偷、搶」人類糧食,叼走登山鞋、背帶、登山杖或任何沾黏汗液的物品等等,甚至「違反」夜行性行為,大白天公然活躍於登山者行伍間。少數的調查報告或採訪記錄則標榜,特定山區水鹿的快速繁衍,有人推估10多年來水鹿數量「至少增加3倍至17倍」等,有人則駁斥為誇大其辭;有些片面說辭,例如「有多少千株台灣鐵杉」受害、被啃食樹種達多少種等,欠缺背景數據的數字迷思,甚至於有人引用外國資料,說是草食動物「造成樹苗生長壓力、降低生物多樣性、導致森林固碳作用降低、影響氣候變遷」等過度推論的浮誇用辭,於是,「獵殺控制數量,以免破壞生態平衡」的反射性意見應運而生,但其實長期以來不時有人倡議如此人本主義式的見解。
2012年4~6月期間,擔心水鹿成為台灣獼猴第二,「若不及早控制,恐將破壞生態平衡,甚至干擾人類」躍上傳媒枱面,獵殺制衡說當然順勢再度被推出。
另一方面,2004年修訂了「野生動物保育法」,開放原住民基於傳統文化、祭儀所需,可以獵殺野生動物,且以專案申請核准方式執行。2012年6月,林務局公告「原住民狩獵管理辦法」,正式開放保育類的台灣長鬃山羊、台灣水鹿、白鼻心、山羌等,可以合法獵捕,因而引發保育團體質疑:公告原住民祭典高達131個,平均每2.8天即可申請一次狩獵,還不包括「生命禮俗」;2009~2012年4月間,政府核准303件狩獵案,打殺野動20種以上,數量超過2萬6千隻,却有8成以上未依法回報物種與數量;獵多報少;有無商業行為等等。
此間,非法獵捕野動的案例不可勝數,單單以個人遭遇為例,2007年3月12日筆者在塔塔加鞍部發現警車內的3隻山羌、3隻飛鼠、3把獵槍,盜獵者竟然是警察;2008年12月26日夜間,筆者在大鬼湖之前的雨古亭,目睹獵人只花數十分鐘,即獵殺了2頭母山羌,且當場宰殺烹食,遑論全台動輒獵殺數十頭野動的案例難以計數。
以上簡述其實包括所有的國土利用任何分區,例如國家公園的生態保護區、非保護區或保留區的國有林班地、原住民保留地或傳統領域等等,各有不同的適法性及問題,應先區辨再論議為宜。
本文僅先針對國家最高保護(育)分區的國家公園生態保護區,或文資法指定的自然保護區等,討論野生動物(水鹿)的「經營管理」,包括獵殺的人為控制行為,特別是從植被生態角度的思考,而暫不涵括原住民的狩獵議題。上述,筆者遭遇的塔塔加警察盜獵案即發生在玉山國家公園的生態保護區;大鬼湖的案例即在文資法的雙鬼湖自然保護區境內。
筆者論述的依據在於約37年來的植被調查經驗與著作;在玉山國家公園擔任保育暨解說教育課長的經歷;研究狩獵的曾經;乃至近來例如2011年8月對楠梓仙溪林道永久樣區的再度勘查、2013年2月26日至3月8日中央山脈南一段的勘驗;同時,訪調山林達人、揹工,以及同行研究者等,並參閱若干研究報告。
為避免龐雜議題交互相關的臃腫複雜、專業與科學分工的冷僻,只約在常識可理解範圍,分門別類條例簡化敘述。

二、台灣野生動物保育30年的初步成果,是政府施政最值得肯定的政績之一
1. 整體而言,以玉山國家公園為例,1970年代、1980年代初葉,稍大型哺乳類草食動物只能逢機驚鴻一瞥,因為獵殺壓力甚大,1981年11月15日玉山北峯測候所內的大鍋湯就有山羊頭;1988年11月9日清晨,在南二段達芬尖山下小屋旁水池,筆者看見1隻山羌喝水,警覺性甚高,瞬間逃逸;1985~1989年間筆者任職玉山國家公園期間,頻常出入各山區,但僅見過一、二次山羌體型以上的野動。
2. 就野動排遺而言,自1988年起漸次增加,至1989年內對園區內的總評估,筆者下達「玉山國家公園範圍內因為四鄰山區狩獵壓力,野動遷徙入園,導致野動數量漸增」的判斷,但礙於過往壓力,終之1980年代野動的警覺性仍然甚高,野外難以在白天目睹。可以說,1980年代末葉,玉山國家公園的野動因滙聚四鄰「難民潮」而增加。
此現象達成當初國家公園成立的初衷之一:「狩獵行為無法根絕前,提供台灣野生動物的避難所」(註:1986年12月營建署張署長語)。
3. 1990年代,玉山國家公園內因「移民」及在地族群的孳息,加以相對保護效應,野動數量開始在地增加。惟所有生物性族群增長大多呈現Sigma曲線,筆者推估,直到1990年代末葉,各種野動族群數量始告走向Sigma曲線的反曲點(最快速階段)之前,而且,大抵依體型大小而有慢、快之分。山羌體型最小,數量增加最為迅速;山羊、水鹿體型較大,孳長較慢,此即為何東大生命科學系10餘年前在玉山裝設自動相機,每1千小時只拍到0.5隻水鹿的原因之一。
4. 千禧年之後的2000年代,如楠溪林道上下山區的山羌族群有可能族群已越過反曲點,特別是2006年前後,一開始則顯著浮現於2003年。2006-2008年間,山羌族群有若割草機般,淨空林下、林道兩側的雙子葉草本,導致牠們拒食的人為植栽,帶異味的紫蘇逸出,蔚為楠溪林道的紫蘇狂潮。然而,依據楊國禎教授在楠溪林道超過10年的永久樣區調查、比對研究,山羌對森林組成的影響不顯著。
此乃依據地表草本植物等,由食物判釋的間接證據,筆者在2011年8月的勘調之後推論,2010年代楠溪林道山區的山羌族群,有可能因為食物的欠缺、掠食性動物的出現、盜獵、疾病或其他因素而開始走下坡。但所有的預估,必須奠基在族群的真實調查、分析與了解,才能進一步佐證或否定。
約2009年以降,水鹿的局部族群例如排雲山莊附近,數量增加,自動相機每千小時拍到水鹿達8.8隻,是否達到反曲點無人知曉,據報導,東大林良恭教授認為係因威脅水鹿的雲豹可能已滅絕,水鹿沒有天敵,因而快速繁衍,還警告「若不及早控制,恐將破壞生態平衡,甚至干擾人類,成為台灣獼猴第二!」但筆者不敢苟同。
可以確定的是,經由保育30年,台灣終於突破過往半個世紀以來,野地難覓大、中型食草野動的窘境,讓入山者眼界為之一亮,也很可能引發盲點。
5. 玉山山塊如此,推測雪山山脈亦然,但時程可能延遲了數年,大抵依不同國家公園管理處成立的年代而順延。至於中央山脈脊樑地區,依據「MIT台灣誌」2012年底至2013年春,40餘天中央山脈大縱走的拍攝記錄及觀察,水鹿族群數量最可觀者首推能高安東軍的白石池,但此段落其他高地水濕窪地數量也不少,例如屯鹿池等;大南三段只要有水塘存在,多有水鹿族群;南二段如大水窟,以及沿線各水塘,特別是嘉明湖等,到處可見水鹿,南一段自關山以南,水鹿排遺漸增,及至卑南主山下(三岔峰下營地),2013年3月5日、6日,筆者目睹水鹿族群20隻以上。
換句話說,整條中央山脈脊稜兩側,針葉林帶及高地草原,如同登山者之以水源為限制因子,水鹿的生育地亦環繞水源,而以之為生活領域中心。
6. 掠食者如黃喉貂約在2000年代數量顯著增加(訪談獵人);低海拔石虎族群數量亦漸可觀,以致於近年來形成保育團體在中部保育的標的;數十年來被視為已經滅絕的頂級掠食者台灣雲豹,經訪談原住民山林達人明確表示,1990年代末葉已經出現在○○○溪、○○溪(○○林道),有獵人則在1997、1998年間,於○○○○○溪谷,連續兩度看見雲豹,不啻為台灣的自然生態保育帶出震撼性曙光,若得證實台灣雲豹「重現江湖」,誠乃台灣生界新的大紀元來臨!
山林達人們強調,過往台灣雲豹的探索或研究被狹限在南台所誤導,忽略了更寬廣深山崇嶺地域的中、北部地區。理論上及獵人的見聞符合生態原則,草食者與獵食者的族群消長必有段時差(Time lag),台灣雲豹之可能重現,值得大大期待,一旦確知,亦將打破IUCN等世界保育界對物種滅絕的定義,乃由台灣龐多高山性生物島嶼的續絕存亡,譜寫新典範。而熊鷹、大蛇等陸空其他高層級消費者皆將新現。
綜上敘述,筆者認為2010~2020年代,將是台灣山林生態系之野生動物,能否走出黑暗世紀(20世紀)陰影的關鍵性20年。不幸的是,2012年6月,有關單位已經打破40年(1972~2012年)禁獵的關口,開放了合法打獵的恐怖危機!
筆者衷心盼望全體國人及官僚系統深思,台灣好不容易才突破滅絕性島嶼的汙名,今後20年約略是自然生態系大翻盤的關鍵,若能循禁獵之軌跡,則食物鏈、食物塔的金字塔可望重建,政府數十年保育政策才能開花結果。否則,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誠乃台灣生界的大悲劇,徒然滯留半吊子不上不下的打殺階段,如小花蔓澤蘭在該撲殺的最早階段,任憑已故的作家陳冠學及筆者大聲疾呼無人理睬,卻選擇在反曲點的猛爆傳播之際,年費數億元養癰遺患,永難根治之遺憾!現今主張在國家公園靠人力獵殺水鹿的人,只消稍稍拉長視野,正視自然生態系各大階段及交互關係網,或可了解筆者的強調所為何來。

三、水鹿族群增加與植被(物)的關係
2012年4月中旬傳媒報導,台灣高地水鹿族群數量暴增多倍,「造成大片樹林枯死」;「南二段、新康橫斷步道沿線兩側10公尺的樹木,都有遭水鹿啃食及磨角痕跡,總數逾八千株……」云云,還有鳥類研究者追加「樹木枯死可能造成保育鳥種的族群減少」,邏輯上似乎無誤,但事實是何?
筆者在未勘驗之前不予置評,但遠在1986年即在楠溪林道設置永久樣區登錄一草一木;2001年以降,楊國禎教授踵繼在同地複查,2002年楊教授已察覺永久樣區林下及林道,深受山羌、水鹿、山羊的干擾,多次與筆者討論野動與植群動態的相關。88災變之後,2011年8月筆者會同楊教授至楠溪林道會勘。另一方面,筆者於1988年11月3~11日,針對南二段設置151個以上的樣區,一步一腳印全面勘調植物社會,南二段南北兩端地區更有多次、多樣區的調查;1988年6月21~26日、1989年7月12~18日、1989年9月6~14日等時程,則調查南橫三山、向陽山至新康山的植物社會,成果詳見拙作《台灣植被誌(第五卷):台灣鐵杉林帶(上)、(下),2004年》,也就是說,報導所敘述的水鹿「危害區」的植物及植群,筆者或可謂知之甚詳,但2012年報導見世後,筆者仍然不予論述。直至2013年2月26日至3月8日期間,由南橫上躋關山,由北向南縱走南一段至卑南主山,再循卑南主山北峯、石山、溪南山而出藤枝,詳勘水鹿對高地、草原、冷杉林、鐵杉林的干擾,2013年3月11日再度與楊國禎教授討論相關細節之後,在此始予首度簡述水鹿與植被的相關。
以下條例,僅論述若干現象與原則:
1. 依據筆者南一段勘驗得知,鐵杉林、冷杉林及兩者的交會區,其族群更新良好,老、壯、中、青、幼木完整,枯立倒木老腐參差其間,大氣候變遷、立地基質的變動、火燒等複合因素,以及概率、意外事件等,皆可影響今後變化。
2. 位於稜線、岩生環境或立地的鐵杉分幹甚早,由於其樹齡分佈涵蓋各齡層,無法證明其與水鹿行為有直接相關,更可能是風折與生育地使然。
3. 冷杉或鐵杉更新的幼齡林,的確多存在小林分的死亡現象,但死亡區的範圍多以5公尺直徑內為多,幾乎沒有超過10公尺的範圍。致死成因有水鹿環剝所造成,有林木更新過程中的自我疏伐 (self-thinning) 作用,有無法判斷的案例。以保育30~40年的水鹿族群增長的推論,會同死亡林木的樹齡比對,有些林分的確可證明乃水鹿效應使然,但一些林分又不盡然。
4. 台灣高地針葉純林(玉山圓柏喬木林、冷杉林及鐵杉林)的更新是否遭受不可忍受(臨界或難以復原)的標準,依筆者數十年的勘驗、調查的經驗,或可以該森林林木平均高度,或母樹的樹高為嚴苛的半徑為準,也就是說,一株20公尺高的冷杉,可以確保在以它為圓心、20公尺半徑的範圍內為可復原區;一株鐵杉高30公尺,則30公尺半徑範圍內為更新的安全區。此乃依據林緣效應而來的應用。
準此,即令水鹿破壞幼齡木「甚嚴重」,筆者所勘驗過的死亡林分,無一不可復原,皆在植被更新的能力之內。以筆者畢生研究結果,以及目前所知的案例,可以確定水鹿效應皆在安全範圍內。
5. 在小尺度的時間範圍,或說小樹、苗木被水鹿吃掉或啃死之後,就說10年至100年之間好了,水鹿連續啃吃或弄死何地苗木、小樹長達100年的概率有多少?但一株鐵杉的母樹可以存活4~5百年,甚至更久;冷杉的平均樹齡為350年,在其生幅(life span)中,總有許多機會建立更新木,遑論2~3千年的紅檜或更高齡的玉山圓柏。台灣高地針葉樹苗木、小樹的損失效應,遠比一時看見其枯死的感受,小的微乎其微。然而不能說沒有影響,水鹿的確可以延遲更新或演替,例如筆者認為,南一段存有廣大面積的台灣刺柏灌叢,台灣刺柏以其硬尖刺的葉片抵禦野動的破壞,因而受到水鹿傷害的程度不若鐵杉、冷杉嚴重,可能因此而30~40年來,蔚為灌叢或小喬木林遍佈南一段。
6. 以稍長時間尺度,或新近氣候變遷導引下的植被帶變化而言,水鹿族群大增將產生何等效應?筆者於1981年的自行研究,以及1983年參與調查太魯閣國家公園預定地植群時,在石門山下的冷杉、鐵杉交會帶的樣區,首度證明台灣植被帶正往上遷移;2007年筆者公佈台灣海岸植物30年來往北遷徙30-80公里,此等北移、上遷,殆即現今俗語的「地球暖化或增溫」的效應之一,但筆者視同間冰期的增溫、上遷現象。
1990年代藉由大鬼湖沉積層的鑽心樣品分析得知,西元420-520年及1,350-1,800年期間,大鬼湖沉積了來自中國戈壁的白色沙塵帶,說明這兩段時期乃小冰川期(平均氣溫較現今低了1℃)由西北風帶來台灣沉積者。也就是說,從1,800年迄今,台灣才是更明確的,最近一次的植被帶小上遷時期。
問題是上遷的速率有多快?上遷機制及其細節是何?還有龐多的相關問題與議題似乎無人研究。筆者的研究幾乎可確定1990年或其前後,正是台灣植物大變遷的分水嶺時期,或說1990年以降,氣候變遷已在台灣的植被帶造成顯著的表徵影響,但1981年筆者即已證實上遷。
理論上,植被帶上遷代表面積或生育地愈來愈窄隘,植群對外來干擾將愈趨敏感或脆弱,則水鹿族群量30年來增加,「嚴重地」啃噬鐵杉、冷杉小徑木、苗木,其水鹿效應是否將愈趨強化?(註:全台海拔3,000公尺以上面積僅占0.9%)
然而,植被帶上遷的最近時程不過2百多年,一株冷杉、鐵杉的壽命350~500年,除非暖化作用在短時程內殺光所有老樹,否則2百多年來的增溫1℃或上遷,其實質變化將或已被老樹效應所淡化,以目前為止的水鹿變化的數量及時程,影響可謂微乎其微,反而是暖化對水鹿的影響更值得探討。

至於什麼「降低森林固碳作用,影響氣候變遷」怪罪到不會講人話的水鹿身上,實在是莫名其妙、胡說八道,試問國家過往砍伐數十萬公頃的原始林,龐多開發案摧毀林野為何無人在乎「固碳作用」,可憐好不容易有點兒生機的水鹿族群招誰惹誰,竟然得承受天大的指控?何謂比例原則與事實依據?今後實不宜用電子顯微鏡的尺度說鬼話!
7. 水鹿與植物或植被的關係,依據筆者口訪楊國禎教授並反覆討論與勘驗,擇要如下:
A. 台灣高地(在此指約海拔2,500公尺以上)如南二段等地,松林之與鐵杉林之所以常涇渭分明,或說松林常難以演替為鐵杉林,水鹿等野動可能擔任某特定角色(註:推測水鹿清除了松林中的鐵杉苗木)。
B. 一般認為杜鵑屬植物對哺乳類動物可能有毒(Anthomedotoxin, C31H50O10),水鹿却對大型灌木或小喬木、大葉片的「石楠類杜鵑」(例如森氏杜鵑、玉山杜鵑、台灣杜鵑等等),以及小葉、小灌木的「躑躅類杜鵑」(例如紅毛杜鵑、台灣高山杜鵑等等),一概啃食,但啃食却有不同植株之分,水鹿不碰的同一種杜鵑植株則一葉也不咬;水鹿有興趣的植株則可以全株啃得只剩下骨幹!
則同一種杜鵑的族群中是否有多倍體、二倍體的分歧差異,而水鹿可以擔任天擇的機制?
C. 以換角的角度衡量,一年要吃下且累聚生長出1~2公斤的鈣質,則其鈣質來源是何?台灣植物已知最富含鈣質者,殆如蕁麻科物種,而中、高海拔常見的大量物種例如咬人貓、蠍子草、裂葉樓梯草、野牡丹葉冷水麻、盤花麻、水麻、水鷄油等等,的確有受到啃食,則其與水鹿的關係是何?
一般認為水鹿等物種在冬季會遷徙下中海拔,其時程適逢新、舊鹿角更替,則中海拔蕁麻科植物對水鹿的影響,以及交互影響是何?
D. 水鹿對植物、植被的演化、演替或變遷的研究甚為有趣,但基礎研究幾乎掛零的現況下,無從下達真正有意義的見解或行動。敘述水鹿啃食多少種植物,多少株樹木致死等,在欠缺比較背景、數據下,無從論斷,甚至只會誤導,但任何基本研究皆該加速進行。
E. 目前所有已知資訊,對下達是否開放狩獵毫無說服力的基礎。筆者參與台灣最早期三座國家公園的資源調查與規劃,並在國家公園管理處成立後,任職墾丁及玉山兩處的解說教育與保育課,除非目前國家公園的宗旨已作重大改變,否則國家最高保護地區應該是國家公園的「生態保護區」,相當於國際上的「嚴正保護區」,是不允許人力介入的純正自然區,根本沒有也不必談及開不開放打獵等等「經營管理」問題。

四、基礎、長期研究與人才培育才是國家保護的關鍵
歐美國家的自然科學研究奠基於數千年哲學背景,加上至少4百年來普世化的博物學探索,才產生現今生物學、生態學的專業化細膩分工,其基礎或在地自然現象的調查、研究,詳實程度無以倫比,什麼樣的資料背景應有盡有,也就是說基盤穩固,故而要挑戰尖銳、先端議題揮灑自如。
台灣曾經在日治時代博物、植物、動物的研究達到相當水準,有些專業可與歐美並駕齊驅甚或領先。1925~1933的9年期間,鹿野忠雄(Tadao Kano)在雪山地區花了1,500個工作天,作野外觀察或調查野生動物,植物生態方面另延請台北帝大的細川隆英博士(T. Hosokawa),以及台灣總督府的佐佐木舜一(筆者最激賞的野外第一線研究者)協助,1940年才發表「雪山的動物地理學研究報告」!那種篤實的精神與苦功才建立些微的成果。試問30~40年來的台灣,在生物學、生態學的研究與成果有多少?
無論專家、學者或研究生在現今台灣學術界的「現實」條件下,有多少人願意投入吃力不討好的基礎自然研究?進行野地研究的計畫時程漫長,常常又乏「偉大具體的」成果,升等、拿經費、畢業都相對艱難;反觀民間或NGO等,有多少人有志趣、有體能、有專業知識、有支持背景,而得以投入相關研究工作?
在下達對野生動物的「經營管理」之前(註:筆者個人反對此類思惟模式暨行為),台灣對水鹿等野生動物該具備何等研究後成果或資訊?(僅以水鹿為對象)
1. 目前全台究竟有多少水鹿?多少個族群?每個水鹿族群的棲地或棲息環境為何?每隻水鹿的平均領域多大,每年的上下遷徙路徑、範圍是何?台灣山區各類型棲地含食物等,其最高承載量為何?其食物鏈、食物塔、天敵、承載量的動態平衡內容如何?各地不同族群的健康狀況、年齡結構、生育能力、性別比例、出生率、死亡率是何?全台各地族群、個體的食性分析、行為觀察與分析、其與環境因子的龐雜關係是何?水鹿的全方位資料庫如何建立、如何監測、如何調節、如何是不同土地屬性的終極目標?水鹿目前之所以嗜食人類汗液、尿液等,其根本原因為何?無人的自然環境下,那些基本物質或元素的供需關係,乃至其短缺所引發的現象與問題為何?台灣鐵杉之所以受害嚴重,是因鐵杉樹皮具備哪些物質乃水鹿之所需,或僅僅因為水鹿的棲地恰好以鐵杉林帶為分佈中心?
水鹿在各地不同族群的數量多寡,之與各種植物或總體食物量之間的關係為何?有無週期、循環、消長的各種明確相關?各在地族群的行為如何影響植物社會的演替?對水鹿棲地或生育地的植物、植物社會或植被,得需瞭解到何等層次,才足以研究其與水鹿之相關?長期變遷(即自西元1800年迄今乃至往後)的研究主體與子題該如何擬具?需要何等工具、設備、人才、資訊及相關配套?各類型環境壓力或環境因子之與水鹿個體或族群存有何等關係或模式?
野動管理?人的行為管理?棲地管理?全國土地之不同分區適法性及策略目標之與水鹿等相關,該如何研訂、調整?一旦狩獵之下,其與上述各種現象的關係為何?如何建構模式化、數學關係的族群動態管控?誰來決定?為何決定?此間的人文社會背景為何?……
以上只是筆者隨意列舉的問題或議題,試問全國有誰清楚?各管理單位有何資訊?主管單位如何在資訊貧乏中,下達何等保育策略或辦法?經營管理什麼東西?
2. 台灣對山林、野動的充分研究可謂遲滯了數十年,今後的社會環境或價值系統、體制運作,很難在短時程內改變多少,太多基本問題有賴於民間力量對這片土地、生界的些微回饋。而所有問題第一是人,第二是人,第三也是人(後藤新平名言),為突破目前社會制度及遊戲規則,筆者願意義務主事或免費協助如下計畫:
A. 6~10年內培育台灣自然生界(野動等)專精人才10~20人。計畫補助、簽約各位種子人才每年百萬研究經費,連續6~10年,合計學員培育費用2億元。
B. 召募指導團隊(最好是義務指導教授、研究員等),配置研究儀器、山區野調所有揹工、物資等費用1~2億元。
C. 學員最好為原住民及非原住民各半,其可以在國內外各大學研究所深造者,可以不是。
以3~4億元、10年內必可培育10~20位頂尖台灣山林專業長才,從而奠定台灣百年經營能力。相信以台灣現今的經濟能力、智能格局、遠見智慧,產經企業、公司行號必有仁者大德願意投入此等根本大計的奉獻?!則後續發展、附加價值必將有超乎期待的成果。
筆者一生投入山林救贖,早已脫盡得失、私利,但願以殘生微薄心力,為台灣這片母親母土,善盡最後一絲天責。若得仁者、大德襄贊,筆者更願以半數時間,陪同年輕學子投入山林莽野共同學習!伊啦,福爾摩莎!


附件二:
台灣保育三十年有成-寫在大爭議之前(二):原住民狩獵議題
陳玉峯(山林書院負責人)
2012年6月,林務局公告「原住民狩獵管理辦法」,正式開放保育類的長鬃山羊、水鹿、山羌、白鼻心等,可以合法獵捕,此之前,亦依2004年「野動保育法」修正原民「專案核准」可以狩獵。換句話說,台灣自1972年的禁獵已然瓦解,野動好不容易在體制禁獵、盜獵盛行下苟延殘存,更藉助國家公園、自然保留區等等不等保護程度的地域,取得紓解而孳息,且如水鹿、山羌等,終於在2010年之前,重現欣欣向榮的生機,筆者粗估,約在2020年之後,食物塔上端的掠食者也將紛紛出現,進臻中、高海拔山地自然生態系的完整與保育的新境界,然而,狩獵的開放,必將帶來野動的新恐慌與大危機,也讓30、40年的保育政策為德不卒、半途而廢,從而引發保育團體的不安與抗議,紛紛再度為野動請命。
據報導,2009年至2012年4月期間,經政府核准的303件狩獵申請案,獵殺了山羌、山羊等20餘種、超過2萬6千隻的野動,且超過8成未依法回報物種與數量,若加上不為人知的盜獵,其數量必定相當驚人(過往4年,光是被報導的就有131件,而其只是冰山一小角),準此趨勢,台灣野動的慘劇,很可能將尾隨合法掩護非法的迷霧中再度引爆。
筆者預估,新屠殺業已展開,也將引發保育團體的二次革命,大爭議在所難免,此間,原文化的狩獵傳承,針鋒相對於保育團體的人道主義、自然平權、宗教情操,很快地必將產生劇烈的衝突或抗爭。
2013年2月26日至3月7日期間,陳月霞女士與筆者,伴隨《MIT台灣誌》電視節目中央山脈大縱走的最後「南一段」之旅,從南台首嶽關山,旁叉庫哈諾辛山,南向經海諾南山、小關北、小關山、雲水山、馬西巴秀山,至卑南主山,再西北經卑南主山北峯、石山、溪南山,由藤枝驚險出六龜,勘驗南台高地生態系與水鹿相關的生態議題。此間與布農及鄒族朋友十餘人等,朝夕相處,交換對開放狩獵的議題。本文即依錄音紀錄,略加以引述。不過,當時原住民尚不知政府早已開放狩獵矣!而且,一般人分不清國家對各類土地的分區,更搞不懂龐多特別法的疊床架屋、莫衷一是。
此行,由於3月2日、3日狂風雨霧,我們在雲水山與馬西巴秀山之間的鞍部多滯留了一天一夜,利用此空檔,由阿清及藍教官代表支持開放狩獵的正方;由陳月霞與筆者擔任反方,舉行了一場「辯論會」,其實只是個別的意見陳述,說不上什麼辯與論,而正方並非代表原住民各族,但也相當程度地反映原住民心聲;而反方並未曾反映保育或宗教團體的龐雜論述。
茲依山林漫談方式,夥同阿清私下與筆者的對話,一併於此紀錄。為求逼真於原味,不作化約論述,聊充此趟山林行的附記。
─‧─‧─‧─‧─‧─‧─‧─‧─‧─‧─‧─‧─‧─‧─‧─‧─‧─‧
阿清:多年來台灣環保、保育意識抬頭,各山區各種動物一直在增加,數量愈來愈多。我從小在山中活動,對動物非常敏感。我當揹工之前,是專業的獵人,具有將近20年的經驗。我以獵槍打獵,反對偷懶的人設陷阱捕捉,有種你就用槍打,打幾隻算幾隻;你放筴子、陷阱,一放幾百門,一天只收10、20門,你又吃不完,許多動物慘死在陷阱中腐爛……資源還很多,但我們需要什麼才打什麼;我們是狩獵的民族,我們看見什麼林相就知道有什麼動物;我們對山中動物的數量,讓它維持在一定的範圍;我們有分別,打山羌的只打山羌,不會打山羊;我們需要什麼動物,才打殺什麼動物。今天之前的這段路(註:指南橫進涇橋、關山至小關山之間),水鹿的數量還不夠多(註:馬西巴秀到卑南主山之間的南一段南段,數量才多了起來)再10年看看。我10年前在南一段幾乎看不見什麼水鹿,如今才慢慢增加中……打獵不要有商業行為。
(註:阿清表達了他的狩獵倫理、山林守則,透露了他的專業與經驗,強調需求與永續的概念)
阿清:……有些地區水鹿太多了,牠們搶食我們的鹹魚,拖走背帶,還偷吃我的內褲,我要罵誰?我們吃稀飯時,水鹿把頭挨進來,伸出舌頭來舔,打牠、推牠都不走。我認為牠們就是我的食物……
阿清:我祖父在日治時代屬於公務人員,我們的土地很多,在部落中的地位高,現在呢,我們只是賤民。為什麼我們的自尊心會愈來愈強?這是社會、歷史所造成,因而稍微有點什麼,我們就反彈。你禁獵,我們就反彈,其實這也是自尊心裡面的問題。為什麼能丹不能讓它成立國家公園?阻力就是我們布農族。為何會有阻力?因為玉山國家公園騙我們嘛!當初玉山剛成立,口號說巡山員一定用原住民,現在呢?我看6成是漢人,原住民大約只佔4成。你們已經騙我們好多次了,難道我們還要繼續受騙?
原住民現今處境還是有被壓迫的感覺,因為槍枝、生活方式的差異。例如說你們的生活方式是開車,政府將車子沒收了,你當然反;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槍枝,你把槍枝沒收了,我們當然抗爭。當年我們以狩獵來取得肉類,你禁制我們當然反抗……
現在我們的社會地位如何?大家心知肚明。現今全球各國早已是開放,且以贖罪的心態在對待,但台灣還持續在壓迫,還不准我們打獵;我們的文化已慢慢流失了,還不可憐(尊重)我們。政府、人民應該認同我們的想法、文化、生活方式。
高山民族一向是以狩獵來過活,而動物永續;政府不是禁獵,而是要教人民如何保育,如何不能殺雞取卵。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政府應該指導我們如何吃,而可以永續地吃,如果沒有去教導,一切還是歸零!
(以下則是在鏡頭前的陳述)
阿清:狩獵是我們自古以來的生活習性、傳統文化。自從政府禁獵後,我們的孩子只能吃豬肉,已經忘却可以吃內臟(註:指野動甜美的內臟),所以我反對禁獵,我阿公快要過世前,含著眼淚傳給我他的獵槍說:孫子啊!你一定要會打獵!我的槍是阿公留傳給我的!政府給我們一個人可以擁有2支獵槍,但可以使用嗎?這只是玩弄、騙騙我們而已。南二段的樹木,你在路邊就可看到許多冷杉、鐵杉被水鹿啃噬致死;有次在能高安東軍更誇張,水鹿偷吃我們的鹹魚、鹹豬肉,我要抗議……有次居然偷吃我的內褲。我支持打獵!
月霞:站在時序上來說,以前原住民是靠山吃山,從而孕育了狩獵的傳統,但現在整個社會都已改變了。以前原住民得靠打獵才有動物性蛋白質可以吃,如今已經不需要打獵就有得吃。若要開放打獵,必須要有系列很好的配套措施,因為台灣的法律、規章每訂下來之後,就以合法掩護非法,所以請正方提出配套措施,當然可以來討論。其次,法規的遵守與執行能夠達到何種程度也是大問題。至於水鹿問題,你不能怪水鹿,是我們跑到牠的家來吃東西,水鹿以為你要給牠吃,所以就來吃……
藍教官:自從布農有狩獵習慣一直延伸到現在,我們都還想打獵。以致於我們的子孫都在問,我們的文化如何傳承下來。政府開放槍枝,可是限於原住民保留地,可是保留地內我們能打什麼?打螞蟻、打蚯蚓?
筆者:剛才正方最主要的論點是原文化的保存,而月霞提出的,是隨著時代的變遷,文化慣習都已改變,其實,幾乎所有布農朋友都不再過著舊式生活,之必須依靠野生動物過活。如果說不是商業行為,而是基於(生存)需要,毫無疑問,我想全球沒人會去反對非洲自然人打獵。在我個人立場,我尊重原民傳統文化,問題是,你說水鹿多了,所以可以去打牠,事實上,自然界本身是隨著食物的增加,動物族群量就增加;動物增加後,食物又減少,動物族群量隨之而減少,是有(複雜的)週期交互關係,而人為介入之後,則又有新的動態干擾與變數。你們打獵的方式又與祖先的弓箭時代不同,如果你使用的是愈來愈現代化的武器,現在獵槍都有紅外線等,非常精準;如果正方可以提出合情合理的相關配套,且真能執行……因為所謂的「布農」,或許多原住民宣稱自己的族名,原意即為「人」(註:布農即人),而「人」就是自認為有別於其他人種、動物之外,具備智慧、慈悲、同理心等……且願保存傳統文化,兼顧永續倫理。你可以去觀察各種動物(或影片),老樹獺被豹子吃掉了,小樹獺無助悲鳴;老虎幼兒死了,母老虎三步一徘徊、五步一回首。我們人之所以為人,有其特性的。站在原民的內涵,本身就具備讓萬物孳息(的智慧),換句話說,如果今天採取有限度地開放,是能夠遵循原文化,並產生新的行為準則,且能形成大家的共識,那有何不可?但必須承認永續、動物生存權、非商業、更非投機取巧……若無相關配套而貿然執行,我想對生態系、萬物皆有失公允,而且還會褻瀆祖先原文化的內涵,請正方提出相關措施而又維持原文化、布農人的智能(與人道等等)方法。
筆者:所謂要否開放,其實正反双方都承認我們是接受體制的約束。既然接受體制的約束,就是說你要做一件事情,必須考慮到可能性的種種後果。站在原民立場當然希望打獵的維持與傳承;站在今天政府及全民的立場,要去對待野生物的狀況必須考慮的層面很多,因此,其一,目前台灣野動的族群總算有點兒生息,這只是保育剛開始的成果,目前所有研究的瞭解,不足以支持我們能否像美國那樣,用何等開放的制度、打多少數量等等,如果我們有完整資訊,就可用來考量它的相關配套,而正方的相關配套或具體辦法有哪些?是否站在傳統領域,以傳統狩獵方式來進行?而且非商業性,基於需要,且能保存真正美好的傳統,同時,能將人與土地之間的倫理關係彰顯出來,那未嘗不是好事……
阿清:此時此刻,原住民最需要的就是開放打獵,狩獵是我們的文化,我永遠不會放棄的。靠山的原住民就是永遠要以狩獵方式來取得我們的食物;靠海的原住民永遠捕魚吃海。如果政府要強制禁獵,那就請你們將所有船隻、槍枝沒收,因為山、海是我們原住民的冰箱,我支持我們唯一的終極目標。
阿清:在我們布農的生活領域,到目前的動物都維持相當的數量,我們的狩獵有限制,動物懷孕期不打;我們只打公的,不打母的,小的也不打;若登山客上山,有動物的一定是布農族的生活領域;尤其我們不放陷阱,放陷阱會消滅太多動物;我們用獵槍,打一發才一隻,我們打得很慢;老人家有交代,有長鬍子的水鹿要打,因為牠的時日不多,乾脆給我們當食物。
筆者:從荷蘭時代在台灣獵捕的梅花鹿,就是限定特定季節與數量,考慮生界的永續平衡,但如今梅花鹿早已滅絕,布農的狩獵倫理當然也包括這些。我曾經訪調過布農的十種狩獵方法,包括使用獵槍、設吊子、削尖的箭竹陣、洞穴陷阱、獸筴、石塊壓制法、弓箭……1980年代殘忍的獸筴一放數十、數百個,是因為密集狩獵,才導致族群式微、政府禁獵。取下的肉,當年多賣到山產店。目前台灣的行政系統、研究成果不足,開獵只會讓數十年的孳息毀於一旦。
如果杜絕商業弁利,有自治公約,有完善的資訊及計量,而且得以落實管控,人民能守法,能夠像阿清敘述的原民土地倫理與狩獵文化,開放自然是選項之一,然而,我懷疑、質疑目前的行政或執行能力,而且我們對山林族群幾乎是一無所知。
我們不能也不該只聽聞水鹿多起來,就膝蓋反應式地打水鹿。蒼蠅多了,打蒼蠅,人多了要不要打仗?什麼多了打什麼的邏輯不是個好方法。再則,我得強調,自然界通常沒有正反兩方對決的二分議題,對立,則一切易於淪為不好的結局,事實上它有種種可能性。今天,國人好不容易才建立了對山林生界的守護,我更相信以原文化的內涵與立場,更該由原住民來提倡山林的保育文化。我所瞭解的原文化,例如大小鬼湖的禁忌與圖騰,將祖靈崇拜放置於該地,用禁忌來防止開發與打獵,避免過度開發、利用,引發土地的反撲;泰雅人之與山林生物等等,正是原文化中美好的土地倫理,真希望阿清們,可以將內涵整理出來,真正傳承下這些好的文化,而非二分對立,更不宜有情緒性的堅持。
其實,原住民今天之所以有強烈的反應,根本上是個歷史情結,在於外來政權、文化、人民,對原文化的不尊重、壓制或剝削,或輕易地否定所產生,從強制遷村到種種不公義的對待,以致激發你要怎樣,我就愈是要反對怎樣的心結。
過往,我與原民有多次、長期合作的經驗,讓生態研究知識與原民山地生活結合;我也曾投入原住民各種弱勢運動,不幸的是,後來也發現一些原住民的知識份子、菁英,却將資源等等,導向私利或很不公義的方向去了。催生馬告檜木國家公園期間,北、竹、宜四鄉鄉長甚至同意讓我代表四鄉,研擬馬告檜木國家公園事業計畫等,擬將與當時行政院長游,在烏來信賢國小簽約,可嘆的是,隔天要簽約,今天下午却「因某立委」政治因素而取消,功敗垂成。否則,當時規劃的內容,包括整個國家公園管理處,從處長、副處長開始,得有一半是原住民;所有營利事業的利潤歸在地部落;由考選部研擬培育、考試原住民公務人員新辦法等等,奈何!
我的思考很想從根源、結構面去規劃,絕非只計較眼前一、二隻水鹿的內臟或蛋白質的吃食。目標可以擺在由原住民、原文化轉變為台灣山林、野動保育的、經營的第一先鋒,以及制度執行的結構群。如果你今天擁有更高明的生計,更美妙的山林文化,更美好的生活條件,你是否願意回到老祖宗的生活茹毛飲血?如果成群水鹿與人和平共處,形成台灣高地優良的世界登山觀光的聖地,你是否還堅持生吃飛鼠、水鹿的小腸?文化、價值觀是動態的,是人們賦予的,是感染傳播的,是創造性的,歷史沒有真正的回頭路;生命不可逆;演化從來不重複,原民土地文化也是與時俱進的活體,沒有必要以愈來愈先進的槍枝武器或工具,假藉傳統文化去殺雞取卵、趕盡殺絕,而只營取一丁點的眼前小利,也脫離原文化跟野生物、自然生界的和諧關係。
真正的問題在於心態、眼界,在於統治官僚欠缺同理心與承擔。過往的官僚系統文化,我很清楚通常不肯徹底瞭解癥結與奉獻,異文化的對待更欠缺客觀、尊重、為全面設想,制度、法律、規章、辦法常常脫離草根現實面,難得幾個有心的公職人員,常常也只能無疾而死、有志難伸……3、4百年來的悲劇從來都流行。
數十年來我的願景,全球各地保育策略的理想,都是由在地原住民轉化為土地生界的守護者,且蔚為時代的新典範……
(註:筆者不知道鏡頭何時停止,所有圍觀的朋友們也已散去,筆者談到後來的話語,似乎喃喃自語,或像是向山林曠野作告白……)
─‧─‧─‧─‧─‧─‧─‧─‧─‧─‧─‧─‧─‧─‧─‧─‧─‧─‧
2013年3月11日,楊國禎教授與筆者的討論中我們一致同意,以現今社會氛圍,政府已開放打獵,再經討論,很可能更加廣開後門。因為,愈開放,「優點」馬上看得到,缺點及實質問題則變得更加幽微;因為,未發生的事務(物)欠缺說服力;已發生的問題,人們往往心存僥倖而認為「那不會是我」!加上山林野動距離文明生活太遙遠,對於大多數沒有野地經驗或際遇的人們,較難激發同理心、同情心。台灣生界演化了250萬年,却在百餘年來橫遭蹂躪而柔腸寸斷。然而,我還是相信上蒼有好生之德,我更相信阿清們底層的善良、美好與慈悲,筆者從他們身上看見更美好的未來!
2013年3月5日傍晚,MIT拍攝團隊登上中央山脈大縱走最後一座百嶽─卑南主山,主持人要每個人說句感受,我說我有一個願望:「過去數十年來我們一直在搶救山林,後來我才明白,並非我們在搶救山林,而是從來山林一直都在搶救我們!但願我們世世代代的子孫可以跟我們一樣,還可以看得到這片天造地設的美景,但願大家一齊來保衛這片土地!」這是我一生迄今唯一一次,登頂後淚流滿面。我們靈魂的底蘊,包括山林、野動、宇宙的一切,具有共同的來源與歸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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