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望你早歸」贈送難友---《寫出台灣書道》江蓋世著
望你早歸(四聯屏_局部)_彩墨草書_宣紙_272×136㎝_江蓋世(1992)
要成為一位頂尖的運動明星,他必須經歷一番長期的努力,但醜聞一爆發,過去多少光榮,可以毀於一旦。那天,我在日記上,記了這則新聞,也附了一句台灣諺語:
「欲成,龜爬壁;欲敗,水崩山。」
你看,台語有這麼傳神的說法。寫成毛筆字,不是很棒嗎?
文/江蓋世
那年我在土城時,正逢一九八八年的奧運。被喻為世紀大對決的百米決賽中,舉世皆看好加拿大的強生,與美國的劉易士雙雄爭霸。九月二十五日,強生一馬當先,以九秒七九,擊敗劉易士,勇奪冠軍。但巾,九月二十八日,奧運發言人代爾卻公佈了一項體壇大醜聞:「強生服用禁藥。」當時,他又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評語:
「你能在十秒內獲勝,也能在十秒內完蛋。」
是的,要成為一位頂尖的運動明星,他必須經歷一番長期的努力,但醜聞一爆發,過去多少光榮,可以毀於一旦。
那天,我在日記上,記了這則新聞,也附了一句台灣諺語:
「欲成,龜爬壁;欲敗,水崩山。」
你看,台語有這麼傳神的說法。寫成毛筆字,不是很棒嗎?
牢裡濕氣重,又沒桌沒椅,我只好把舊報紙攤在地上,塑膠碟子裝墨汁,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舊報紙盡情的揮毫。那年中秋夜,看不到月姑娘,我依然在裡面練書法,而自得其樂。我以右手掌握毛筆,懸肘揮灑。有一次,突然想:「那是我右手未當振動,欲按怎?」好,練練看,用左手。哈,只要掌握筆手合一,以肘運筆,左手也可以寫啊。寫呀寫的,心頭竟樂起來。哦,對了,我看過有些口足畫家,他們殘而不廢,能以口足書畫。「我敢有法度?嗯,試看覓咧!」
於是,我屁股貼地坐穩,右腳以大腿力量支持而懸空,毛筆夾在右腳趾頭中間,沾了適當的墨,然後把報紙舖地,兩旁壓住,免得滑動。大膽的寫吧!哈,有模有樣的草體字,成了我腳下的亂草。腿好酸,來,換腳,改用左腳。也是一下子,大腿就酸了。但是,我的心頭很樂。
在看守所裡面的管理員,也就是俗稱的獄卒,常常會在舍廊來回巡視,不時探頭,看看我們的動靜。我想,當他看到我這傢伙,雙手正常,卻懸腿揮毫,也許會暗自納悶:「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無巧不成書,我在牢裡,也遇到一位筆痴,他姓蘇,跟過一位書法名家史紫忱,學過草書,我倆住在同舍不同房。我把多餘的筆墨借他,兩人就平時切磋琢磨。有一次,他傳紙條來,幽默說道:「上帝造人,若是指頭上長眉毛,一可當牙刷,一可當毛筆。」哇,那真是毛手「毛指頭」了!
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日,爆發了近年來台灣最大的農民抗爭事件,林國華、蕭裕珍、邱鴻泳等受難者,在我九月入獄時,依然被羈押在牢裡。我就想,寫一些字給受難兄弟姊妹,彼此打氣。於是,我寫了幾幅「望你早歸」。等墨乾了,摺疊成細細長條的,利用操場運動時間,往兄弟們的舍房空投。
一天晚上,心情不錯。看著我的作品,「望你早歸」,就想到一位黨工的話:「若聽著這首歌,就想著周清玉的目屎。」的確,一曲「望你早歸」,常叫多少人熱淚盈眶——
每日思念你一人,袂得通相見,
……
阮只來拜託月娘,替阮講乎伊知,
講阮每日悲傷流目屎,希望伊早一日返來。
我們要堅強啊,我們的反對運動,不能老是哭哭啼啼的。要樂觀,嗯,就開個玩笑吧,寫「望你『晚』歸」如何?一想到這兒,我突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啊,不行,趕快摀住嘴巴,免得笑聲過大。依所方規定,裡面是不得唱歌,不得大聲喧嘩的。
當然,我只得把這個「望你晚歸」的創意,留給自己,不敢送給其他的難友。不然,會招來一頓不解幽默的暗幹:「運命夠衰ㄚ,擱來哭夭噴鼓吹!」因此,當時我寫給五二○受難者鍾延斌等人,就乖乖的寫「望你早歸」。不過,要是叫我現在寫一幅「望你晚歸」,我只敢跟黃華開玩笑。為什麼?他修養很好,開得起玩笑啊。
他今年五十一歲,已經前後二十三年在牢裡,四度入獄。他老是初審判決後,就拒絕上訴,只因為他相信台灣獨立是對的。他是我敬重的老政治犯前輩之一。他樂觀奮鬥的天性,為自己贏得二十幾個年頭的鐵窗生涯。一九九○年,他以「台灣共和國」總統候選人的身分,在林永生等黨工的協助下,環島行軍。選舉後的結果,國民黨雖然不承認這場選舉,但對他還是十分禮遇——請他去「龜山共和國」當大總統,管轄領土只有兩坪七,「任期」十年!
話是這麼說,想到他有一個「望你早歸」的太太吳寶玉,跟一個寶貝兒子,我還是不要亂寫什麼「望你晚歸」,留給我自己吧!
現在,若是你要這樣寫給我,歡迎。幽默是治療憂鬱的良藥。我的「大箍」兄弟蔡文旭,常愛開我的玩笑。去年,獨盟案開庭時,他專程從台北趕來旁聽。那天,冷得不得了。蔡文旭在法庭看到我,就笑嘻嘻道:「外口足寒咧,汝嘸通出來啦,關卡久咧,卡未感冒!」哈,真是望你晚歸。幽默!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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